顾教授的私人诊疗室,布置得温暖而舒缓,原木色的家具、绿植、米白色的窗帘,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木质香薰气味,是一种刻意为情绪放松营造的氛围。
傅沉屿和苏念坐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傅沉屿的姿态看似放松,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指尖却无意识地用力相互按压着,泄露出他内心的紧绷。
苏念则坐在稍侧一些的位置,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个流淌着细沙的沙盘上,双手在膝上微微收拢。
顾医生看起来温和儒雅,他接过傅沉屿递过来的药物记录本,仔细翻阅着,时不时记录些什么。他的目光很自然地掠过端坐的苏念,不是刻意的审视,而是一种职业性的、带着洞察力的扫视。
那一瞥,似乎停留得比礼貌所需的稍长了一瞬。
顾医生镜片后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极其微妙的了然,仿佛无数零散的线索被瞬间串联——那张在顶流男明星的病例档案里,那被反复提及、却又始终讳莫如深的姓名和模糊身影;那些在治疗中失控崩溃的瞬间,从牙缝里挤出的带着血泪的名字;那五年来如影随形的心魔……所有的碎片,在目光落到这个沉静、眼神深处藏着疲惫与坚韧的女子身上时,骤然拼凑出了完整的图景。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与沉淀下来的温和理解。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目光重新回到药物记录本上,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注视从未发生。
“……嗯,”顾医生放下记录本,语气平静专业,“从用药记录和上次的自评量表来看,焦虑和抑郁的核心症状,频率和强度确实都显著降低了。这是非常好的进展。”他看向傅沉屿,眼神带着鼓励,“心因性的问题,很多时候,困扰的源头找到了,”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又轻轻掠过苏念的方向,“心结逐步打开,情绪自然会趋向稳定。这说明你这段时间,很努力地在‘归位’,在找真实的支点。”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转为凝重:“但是,傅先生,药还是不能轻易停,更不能像之前那样自行断药这么久。双相情感障碍的用药是需要非常严谨的监控的,波动会造成很大的损伤。这次的停药引发的急性发作,就是很好的反面例子。”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我需要给你重新做一次全面的评估,包括血液药物浓度,再结合你现在的心境状态,才能判断下一步的用药方案和调整计划。今天或者最近几天,最好能安排回医院做一下检查。”
傅沉屿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这段时间为了朵朵,他确实强迫自己成为了“山”,情绪的控制和投入让他精疲力竭,但也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平静和目的感。
医生的肯定让他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一丝,但听到医院检查时,眉心又蹙了起来,似乎回忆起某些不甚愉快的就医经历,但还是低沉着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那现在,”顾医生转向治疗区,“傅先生,你先跟着刘医生开始今天的沙盘治疗?放松一点,跟着感觉走就好。”
傅沉屿站起身,走向另一区域放满微缩模型和细沙的沙盘前。刘医生对苏念微微颔首示意,便走过去引导傅沉屿进入状态。
顾医生为傅沉屿准备好沙盘任务后,轻轻走了回来,在苏念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苏念看着傅沉屿宽厚却有些孤清的背影融在窗边的光晕里,专注于那个沙的世界,心头有些复杂。
她有些踟蹰地开口:“顾医生……他的情况,真的……好转很多吗?”她想起书房那瞬间失控的窒息感,那份痛苦不似做伪。
顾医生温和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眼底深处那份真实的关切上。他没有首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用一种平缓的、叙述往事般的语气开了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苏念听得真切:
“苏小姐,你和傅先生之间的过往,并非我职责内需要详尽探究的部分。但从一个负责他诊疗多年的医生角度,我觉得有些事实,或许对你看清他的病情有帮助。”他推了推眼镜,“傅先生第一次走进我这间诊疗室,是在五年多前。”
五年多前?
那时……正是她们分手后不久。
“他当时的状态非常糟糕,失眠、心悸、莫名持续的全身疼痛、极端的情绪起伏……但他本人极度抗拒承认自己精神或者情绪出了问题。‘我只是没休息好’,‘我的身体肯定出问题了,你再给我开更全面的体检’……我记得他甚至说过,‘我可以付三倍诊费,只要你排除我器质性的病’。”顾医生微微摇头,“他用了所有顶级医疗资源给自己查了个遍,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怀上影帝的骨血后,她谈了 结果却都显示——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
苏念的指尖陷入掌心,五年多前……是她刚离开、发现自己怀孕不久的时候?他在承受身体的痛苦?不是恨,不是报复,而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崩溃?
“后来,一次我坚持做的催眠治疗尝试中,在深度回溯和放松的状态下……”他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苏念瞬间失神的眼睛,“……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身体抽搐,眼泪混着汗水,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喊着一个名字——”
“念……苏念……念念……”
顾医生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苏念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是她!不是咒骂,是挽留,是痛苦。
“那种痛苦太真实,太具有毁灭性。”顾医生没有渲染情绪,只是陈述一个医生观察到的残酷事实,“而‘演员’这个职业,”他语气转为一种专业人士的冷静分析,“对情绪的剥离和再利用,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们需要不断深入角色,体验各种极端情感,然后在拍摄结束后强行剥离、归位。但当一个演员自己真实的人生中遭遇了极端的心因性打击,失去了内心真实的、稳固的爱的滋养和支撑点,他的自我就彻底迷失在那些被掏空的角色之间。就像一个持续被抽干能量的水洼,他无法再在角色结束后,回到一个能滋养他、让他感到安全和存在的真实港湾里。那种深层次的枯竭感和自我价值的崩塌感,会随着时间和角色的转换,不断叠加、恶化,最终引爆。”
顾医生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下下敲在苏念心上。原来所谓的星光璀璨、天赋异禀背后,是这样一个在不断被掏空、又被现实残酷撕碎的傅沉屿。
她猛地抬起眼,越过顾医生的肩膀,看向窗边沙盘旁的那个男人。
傅沉屿背对着他们,高大挺拔的身影浸在光晕里,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沙盘。他的手指正拿着一只微缩的“房子”模型,轻轻地、犹豫地,放进了沙盘中央细沙构建的一个小小的“凹陷”处。
窗外的光线明亮而温暖,傅沉屿的背影在那片光里显得有些模糊。顾医生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块,在苏念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却唯独在那个核心当事人身后无声地平息。
就在顾医生提到演员的情绪剥削问题时,傅沉屿拨弄细沙的动作有了一瞬极其微妙的停顿。他握着那个象征“家庭”的微缩房子,暴露了并非表面那般的平静。顾医生话音落下后的静默里,他反而更专注地埋首于沙盘,仿佛要用眼前具象的“世界”来隔绝身后那片无形的、首剖过往的寒刃。
沙具碰撞发出极细微的轻响。当苏念失神的视线终于穿过光晕,试图落在他身上时,她只看到傅沉屿己经完成了那次小心的安放。那精致的小房子孤零零地立在沙盘中央那片特意堆高的细沙上,周围被一些零散抽象的线条“栅栏”微微环绕着。他放得很专注,放得很稳,那姿态与其说是探索内心的治疗,不如说是像一个在风暴边缘为自己构建堡垒的落难者。
然后,他没有回头。
他维持着那个微微低头的姿势,宽阔的肩膀在光线中勾勒出一道清晰的、拒绝交流的弧线。那沉默不再是治疗的专注,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壁垒——他不愿触碰那些被医生掀开的、带着血色锈迹的旧伤。那份关于五年多前撕心裂肺呼喊的真相,于他,不再是需要宣泄的痛点,而是一处碰触不得的禁区。他选择在沙盘里独自堆叠着无声的防护。
顾医生的目光从傅沉屿拒绝交流的背影上收回,轻轻落在苏念眼中那片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上。他并不意外傅沉屿的反应,只是给苏念倒了一杯温水放在面前,推了推眼镜,语气重新归于职业化的平和:
“苏小姐,情绪的康复如同剥开千层痂,痛过之后才能真正愈合。傅先生选择用沙盘而非语言回应我的回溯,本身就是一种治疗阶段的进步——他至少愿意在专业引导下触碰那个伤痕区域了,哪怕是用非语言的方式。”
苏念却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重量。当那沉埋五年的、傅沉屿在意识崩毁处撕喊自己名字的画面,与顾医生描述的“演员在角色与现实中灵魂撕裂”的景象重叠在一起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清晰地从记忆废墟深处浮现出来——那不是仇恨,不是排斥,而是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钝痛:她曾那么彻底地被他需要过,而她的离开,竟真的抽走了他仅存的真实锚点,让他在情绪的风暴中彻底迷失成了孤魂野鬼。
苏念下意识抬头再次看向窗边。阳光下,傅沉屿依然背对她们,肩胛骨在薄衫下绷出压抑的线条。光影的明暗在他身上划出分界——他的一半沐在温暖光晕里,另一半却浸在诊疗室柔和的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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