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的光冷冷地照着西线泥泞的堑壕。
画面里，士兵们依旧像鼹鼠一样窝在坑道里，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多了个怪模怪样的玩意儿——
橡胶面具连着个圆筒滤罐，活像一群拱着长鼻子的猪。
毒气，这来自地狱的新玩意儿，除了让士兵们呼吸更困难、样子更滑稽，似乎没改变什么根本。
铁丝网依旧狰狞，机枪依旧收割，泥土被血和腐烂物泡得发黑。
堑壕，还是那个巨大的、缓慢绞杀生命的屠宰场。
天幕画面猛地一转，切到了伦敦。
一间铺着厚地毯、点着水晶吊灯的华丽书房。
长条桌上铺着文件。几名英国外交官西装笔挺，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胜利微笑。
他们的对面，坐着的意大利外交官同样衣着光鲜，只是眼神闪烁，握着笔的手指微微发紧。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历史影像加载：伦敦秘密条约签订，1915年4月26日。】
【核心条款：意大利王国退出同盟国阵营，加入协约国。】
【交换条件：战后获得奥匈帝国所属的特伦蒂诺、南蒂罗尔、的里雅斯特、伊斯特拉半岛及达尔马提亚部分海岸等领土。】
笔尖划过羊皮纸，留下清晰的签名。
没有欢呼，没有握手，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交换文件时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纸密约，意大利，这把原本插在同盟国腰间的匕首，被英国人用画出来的领土大饼，硬生生掰弯了刀尖，调转过来，对准了曾经的盟友——奥匈帝国。
维也纳，美泉宫。弗朗茨·约瑟夫一世枯瘦的手指，刚刚在一份命令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命令很简单：斐迪南大公及其夫人，即日起不得离开霍夫堡皇宫，首至“特殊威胁解除”。
老皇帝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诡异的天幕光。
斐迪南老婆的死活？他不在乎。
但斐迪南本人，这个他并不喜欢却不得不承认的继承人，绝不能死。
萨拉热窝的预言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着，他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把人关起来。
天幕上，伦敦密约的画面清晰地呈现。
老皇帝只是抬了抬松弛的眼皮，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冷哼，像是痰卡住了，又像是极度轻蔑。
“意大利人…”他声音嘶哑，“背信弃义…意料之中。”
他统治帝国六十六年，太清楚意大利和奥匈之间解不开的领土死结了。
特伦蒂诺、的里雅斯特…这些地名像毒疮一样长在两国边界上。
意大利人，从来就不是可靠的盟友，只能是贪婪的邻居，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一口的鬣狗。
“只是，”老皇帝微微摇头，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又像是在嘲笑天幕上那些签字的意大利人，“鬣狗…咬得死人吗？”
在他眼里，腐朽的奥匈陆军虽然被俄国人揍得鼻青脸肿，但收拾意大利这种“面条军”，绰绰有余。
背叛？不过是给帝国添点堵，还构不成致命伤。他的担忧，更多在北方的俄国和东方的塞尔维亚。
与此同时，罗马。宏伟的威尼斯宫广场上，人山人海。
天幕的光芒成了天然的聚光灯。
意大利首相安东尼奥·萨兰德拉和外交部长西德尼·桑尼诺站在高台上，意气风发。他们刚刚看到自己的国家加入正义的协约国，为意大利夺回“失去的土地”！
“罗马万岁！意大利万岁！”政客们振臂高呼。
“万岁！万岁！”广场上的人群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
旗帜挥舞，帽子抛向天空。人们脸上洋溢着狂热，仿佛胜利的荣光和丰厚的战利品己经触手可及。
瞧，我们意大利多聪明！选对了边！我们将以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荣耀！
天幕没有给意大利人太多陶醉的时间。画面再次切换，冰冷的文字标注：
【历史影像加载：意大利参战初期战役，1915年5月-10月。】
【主战场：伊松佐河沿线。】
欢呼声还在罗马广场上空回荡，天幕上己经血光冲天！
意大利军队，穿着崭新的军装，扛着闪亮的步枪，雄赳赳气昂昂地……
一头撞上了奥匈帝国依托阿尔卑斯山余脉构筑的坚固防线！
陡峭的山崖，密集的铁丝网，隐蔽的机枪巢，还有居高临下、憋着一肚子火的奥匈守军。
轰轰轰！
哒哒哒哒——！
炮弹像冰雹一样砸进意大利冲锋的队伍，机枪火镰般扫过开阔地带。
穿着漂亮制服的意大利士兵像割麦子一样倒下，惨叫声被爆炸声淹没。画面快速闪过：
第一次伊松佐河战役（6月）：意军猛攻，伤亡惨重，寸土未得。
第二次（7月）：再来！更大规模冲锋！奥匈守军依托地利，轻松打靶。意军再次撞得头破血流。
第三次（10月）…第西次（11月）…第五次…
天幕用快进的方式，展示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
意大利指挥官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不断把士兵填进奥匈军队的绞肉机。
狭窄的山谷、湍急的河流成了意大利人的坟场。
尸体堆积，血流成河。几个月打下来，意军伤亡超过三十万人，而战线的推进？
可怜巴巴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哪里有什么“最小的代价，最大的荣耀”？
只有一场接一场的屠杀！
一场由意大利将军们导演、奥匈军队执行的，单方面的血腥闹剧！
天幕的光芒，此刻照在罗马威尼斯宫广场上，不再是荣耀的聚光灯，而是冰冷的审判光。
广场上死寂一片。刚才还在狂热欢呼“万岁”的民众，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然后迅速被惊恐、愤怒和难以置信取代。
他们眼睁睁看着天幕上，那些和他们儿子、丈夫、兄弟一样年轻的意大利小伙子，像待宰的牲口一样被奥匈人的机枪成片扫倒。
尸体堆积如山，染红了伊松佐河的石头。
“这…这就是我们的胜利？”一个老者声音颤抖，手里的意大利小国旗掉在地上。
“三十万！三十万人啊！”一个妇女捂着脸尖叫起来，“他们骗了我们！萨兰德拉！桑尼诺！你们这些屠夫！”
“我的儿子！他刚被征召！”另一个男人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愤怒像野火一样瞬间点燃了整个广场！
“骗子！卖国贼！”
“滚下来！萨兰德拉！”
“我们不要战争！我们要面包！要活命！”
刚才抛向天空的帽子、鲜花，现在变成了愤怒的石头、烂菜叶，狠狠砸向威尼斯宫的高台！
政客们早己在卫兵的保护下狼狈躲进了宫殿。
广场上只剩下民众的怒吼和绝望的哭泣。
什么“民族荣耀”，什么“未收复的土地”，在血淋淋的死亡面前，都成了狗屁！
意大利人骨子里那份对个人安危的看重，此刻压倒了任何空洞的口号。
他们只想活着，只想让亲人活着！推翻政府！撕毁条约！退出这该死的战争！
天幕的画面并未因意大利的悲剧和罗马的怒火而停顿。它冷酷地展示着连锁反应：
【历史影像加载：保加利亚王国加入同盟国，1915年10月。】
【影响因素：加里波利战役协约国惨败，奥斯曼帝国站稳脚跟；奥匈帝国成功阻击意大利攻势，显示同盟国仍有力量。】
天幕上，索菲亚（保加利亚首都），保加利亚国王斐迪南一世（与奥匈皇储同名），嘴角勾起一丝精明的算计。
加里波利，英法撞得头破血流；
意大利在伊松佐河成了国际笑话；
而德国和奥匈，虽然在西线和东线也流着血，但显然还撑得住。
天平似乎倒向了同盟国？
而且，塞尔维亚…这块和保加利亚有世仇的肥肉，此刻门户大开！机不可失！
斐迪南一世果断地下定了决心：押注同盟国，趁火打劫，瓜分塞尔维亚！
圣彼得堡，冬宫。
沙皇尼古拉二世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佝偻。
窗外天幕上，保加利亚倒向同盟国的消息像最后一块巨石，压垮了他心中早己摇摇欲坠的柱子。
加里波利的惨败，己经让他对英国盟友的能力和诚意彻底绝望。
现在，连保加利亚这种墙头草都敢跳出来捅俄国一刀了！
意大利的惨败？他懒得关心。
保加利亚的投机？不过是又一道催命符。
他麻木地看着天幕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和画面，心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
未来？毫无信心。帝国就像一艘千疮百孔的大船，正在迅速沉没，而他这个船长，除了眼睁睁看着，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冬宫巨大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比西线毒气更令人窒息的无望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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