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的手臂收得更紧。
龙涎香混杂着他灼人的体温，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这怀抱曾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浮木，是她仰望过的奢望。
可如今，只剩下刺入骨髓的寒意。
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动作带着一丝安抚的粗暴，像在驯服一只受惊的宠物。
“胡闹！”
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你是柳家的女儿，血脉亲缘，怎能说断就断？”
柳如烟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体内那股阴冷的秘术之力，正在疯狂反噬，像是无数根冰针，从她的骨血深处刺出。
她将脸埋得更深，声音带着湿漉漉的绝望，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勾住他的怜悯。
“臣妾怕……”
“臣妾怕他们眼中的贪婪，会像野火一样，迟早烧到陛下的龙椅上……”
“到那时，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她巧妙地，将一个家族的罪，和一座江山的安危，捆绑在了一起。
萧承的身体，倏然一僵。
他扶着她的肩膀，强迫她正视自己，温热的指腹着她冰凉得不像活人的脸颊。
“烟儿，看着朕。”
“有朕在，这天上地下，无人能伤你分毫。”
他的占有欲被彻底点燃。
这不再是柳家的事。
这是他作为帝王，对自己女人最不容置喙的庇护。
柳如烟顺从地抬起那双泪眼，眸中水光潋滟，清晰地倒映出他威严深情的轮廓。
她知道。
钩子，己经牢牢地嵌入了他的心脏。
***
柳家的闹剧，比京城里最热闹的戏文还要精彩百倍。
从争夺一块血玉开始，到互相揭发彼此侵占族产、买官卖官的陈年丑事。
不过短短数日，柳氏一族，便从炙手可热的京中新贵，彻底沦为人人唾弃的污泥。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如冰。
萧承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宗人府和刑部递上来的折子，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柳家人的罪状。
每一条，都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柳如烟立于一旁，素手纤纤，为他续上一杯滚烫的热茶。
她什么也没说。
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眼前这足以掀起朝堂震荡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
正是这份置身事外的死寂，让萧承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
“啪！”
他一把将奏折狠狠摔在御案上。
“传柳时安！”
柳侍郎被拖进御书房时，整个人己经憔悴得脱了形。
他一见到御座之上神情冷漠的萧承，和静立于皇帝身侧，如同精美偶人般的女儿，瞬间便明白了所有。
他扑通一声，重重跪下。
不是对着皇帝，而是朝着柳如烟。
“烟儿！烟儿！是为父错了！你救救柳家，救救父亲啊！”
柳如烟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蹲下身，与地上那个卑微的男人平视。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华美宫裙上用金线绣成的凤凰。
那凤凰在烛光下栩栩如生，眼神孤高而冷漠，仿佛随时会振翅飞离这片肮脏的尘埃。
“父亲，您忘了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一寸寸割开他最后的希望。
“当初你们将我送入这深宫时，便说过，女儿的这条命，从此就是陛下的了。”
她顿了顿，视线越过他，望向了无尽的虚空。
“家族的荣辱，女儿……担待不起。”
柳侍郎浑身剧震，眼中最后一丝希冀彻底熄灭，只剩下被恐惧填满的无边黑洞。
他死死盯着女儿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脸，第一次发现，那双他曾引以为傲的、顾盼生辉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萧承冷眼看着这场父女间的对峙，最终，不耐地挥了挥手。
“柳氏一族，德行败坏，结党营私！削去柳时安侍郎官职，家产充公，主犯流放三千里，其余族人，三代之内，永不录用！”
圣旨一下，尘埃落定。
柳侍郎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拽出去时，口中还在绝望地嘶喊着她的名字。
柳如烟缓缓站起身，重新回到萧承身边，仿佛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诀别，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幻觉。
她体内的血液几乎要凝固成冰。
秘术的反噬让她连指尖都开始麻木，失去了知觉。
可预想中复仇的狂喜，并未到来。
只有一片深入骨髓的、巨大的空洞。
她赢了。
也彻底杀死了那个，曾经会为了摘到一朵小花而欢笑，会为了读到一首好诗而落泪的自己。
夜深。
她独自回到承乾宫。
奢华的宫殿，安静得像一座流光溢彩的坟墓。
她卸下满头钗环，看着镜中那张绝美却无比陌生的脸，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孤独。
那是一种站在权力之巅，却被整个人间烟火彻底隔绝的孤独。
秘术给了她复仇的力量，也夺走了她感知喜怒哀乐的能力。
极致的疲惫袭来，她沉沉睡去。
梦中，又是那个阴冷潮湿的冷宫。
那个给了她秘术的疯婆婆，就蹲在角落里，用没有眼白的眼睛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诡异的笑声。
“丫头，你点燃了别人的欲望，把他们烧成了灰……”
“可别忘了……”
“你心里的那把火，才是最难扑灭的。”
柳如烟猛地睁开眼，冷汗湿透了背脊。
窗外月色如霜，她抬手，用力抚上自己的心口。
那里一片冰凉，像一块石头。
她感觉不到任何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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