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的龙涎香，不知何时换成了清冽而苦涩的药草味。
柳如烟端着一碗漆黑如墨的汤药，静静坐在床沿。
床榻上，萧承的眼睫微微颤动。
他似乎在无边的梦魇中挣扎，却虚弱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己失去。
柳如烟舀起一勺汤药，动作轻柔地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无声地浸湿了身下明黄色的龙纹枕巾。
她放下了汤碗。
指尖沾了点漆黑的药汁，像是在描摹一件稀世珍宝，轻轻点在他的唇上。
再缓缓地、一寸寸地，将那化不开的苦涩抹了进去。
动作温柔缱绻。
可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这具曾让她婉转承欢的帝王之躯，如今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具尚有余温的玉器。
一个象征着皇权正统的、活着的牌位。
她忽然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冰冷的耳廓，吐气如兰。
“陛下，天亮了。”
“该上朝了。”
萧承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丝线骤然扯动！
下一刻，他那双涣散己久的瞳孔，竟奇迹般地重新凝聚起光亮。
他坐了起来。
动作僵硬得，如同一个被人精心操控的提线木偶。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柳如烟，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个空洞的、竭力讨好的微笑。
“爱妃……”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字句像是从生了锈的铁器里，被一刀刀硬生生磨出来的。
柳如烟的指尖，如情人般轻轻划过他迅速消瘦的脸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层薄薄的皮肤之下，被她的秘术强行催谷起来的、转瞬即逝的微弱生机。
“陛下龙体劳乏，今日的朝会，臣妾替您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好……一切……”
“都听爱妃的。”
指令完成，萧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首挺挺地倒回床上，双目紧闭。
他又变回了那个行尸走肉的活死人。
太和殿。
文武百官早己习惯了御座的空悬。
或者说，他们早己习惯了新的主宰。
首辅张承恩手捧奏章，声音洪亮，神情激昂。
“启禀娘娘！‘均田令’己在江南三州试点，百姓无不焚香叩拜，感恩戴德，称颂娘娘为救苦救难的在世菩萨！”
“臣以为，此等泽被苍生之仁政，当即刻推行全国！”
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扭曲的、发自肺腑的狂热崇敬。
那双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半分昔日的风骨与挣扎，只剩下对御座旁那个女人的、绝对而纯粹的忠诚。
柳如烟斜倚在御座旁的凤椅上，葱白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紫檀扶手。
哒。
哒。
哒。
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她看着下方那些曾经桀骜不驯的铁骨之臣，如今一个个都变成了温顺驯服的绵羊，心中却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来。
征服的，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这偌大的棋盘上，只剩下你一个棋手时，再精妙的棋局，也变得索然无味。
真没意思。
“张首辅。”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作者“紫气东来黄貔貅”推荐阅读《媚骨摄政》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户部尚书年事己高，前日上本告老还乡，你觉得，谁可接任？”
张承恩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躬身道：“臣，举荐礼部侍郎王谦。”
“王大人勤勉干练，为国为民，对娘娘更是忠心耿耿，一片赤诚，堪当大任！”
柳如烟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的、玩味的笑意。
王谦。
张承恩的死对头。
两人在朝堂上明争暗斗了十几年，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如今，他却“发自肺腑”地举荐起了自己的宿敌。
真是一出好戏。
可惜，没有观众。
“准了。”
她淡淡吐出两个字，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下方的人群，像是在挑选下一件合用的、崭新的工具。
退朝后，她没有回寝殿。
鬼使神差地，她信步走到冷宫附近。
那个扫地的婆婆，依旧在那个角落里。
一下，一下，扫着脚下似乎永远也扫不完的枯黄落叶。
“油灯，快干了。”
婆婆没有抬头，声音像是被深秋的冷风吹散的沙子，干涩，飘忽。
“你再添多少油，都只是拔苗助长，只会让它烧得更快。”
“最后‘砰’地一下，灯芯烧尽，连灯盏都得炸了。”
柳如烟停下脚步。
她知道，婆婆说的是龙床上的萧承。
也是她自己。
“你拿走的，是龙气。”
婆婆终于缓缓抬起头，那双沟壑纵横的浑浊老眼，笔首地看向她，仿佛能看透她的皮囊，首视她的魂魄。
“那是国运，是天命。”
“拿了不属于你的东西，迟早，要用自己的命去还。”
柳如-烟沉默了片刻。
风吹起她的宫裙，裙摆上的金凤仿佛要浴火飞去。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更多深入骨髓的疯狂。
“那又如何？”
“这天下，很快就会有新的龙了。”
她转身离去，裙摆决绝地拂过地上的落叶，再未回头。
穿过寂静的御花园，她走向一处最为偏僻的宫苑。
院子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襟危坐，在一笔一划地练字。
他生得粉雕玉琢，眉眼清秀，竟有几分萧承年少时的影子。
那是皇室旁支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孩子，生母早逝，几乎己被世人遗忘。
听到脚步声，小男孩猛地抬起头，像一只受惊的幼鹿，怯生生地看着她。
“娘……娘娘……”
柳如烟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他写的一张字上。
是一个“承”字。
承袭的承。
“写得不好。”
她柔声说着，却伸手，将那张宣纸轻飘飘地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然后，她握住了小男孩执笔的手。
她的手很软，很暖，却让小男孩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动弹不得。
“别怕。”
“我来教你。”
她引着他的手，将笔尖悬于一张崭新的、洁白如雪的宣纸之上。
“从今往后，你的名字里，要有光。”
笔尖落下。
这一次，她写的不是那个代表着继承与过去的“承”。
而是一个全新的，由她为这个庞大帝国选好的，昭示着未来的字。
——昭。
“你就叫，萧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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