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印交接的仪式，省了。
前朝废后的诏书，墨迹甚至还未完全干透。
这诺大的坤宁宫，便己经换了新的主人。
新晋的婉嫔跪在柳如烟的脚边，动作轻柔得近乎卑微，小心翼翼地为她捶着腿。
力道轻一分，怕她感觉不到。
重一分，又怕这尊玉佛不快。
这具身子，如今是皇帝的心尖血，是龙心上的朱砂痣，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金贵。
婉嫔深深地低着头，视线里，只有那绣着华丽金凤的裙摆。
以及一只踩在软枕上，白得近乎透明的玉足。
她心中的敬畏与野心，像疯长的藤蔓，死死纠缠，几乎要从胸腔里满溢出来。
柳如烟阖着眼，甚至没有看她。
但她能“尝”到。
那份混杂着嫉妒、谄媚、讨好与一丝丝不甘的复杂欲望，像一道还算新鲜的餐前小点。
味道寡淡了些，却也聊胜于无。
“陛下今晚，会翻你的牌子。”
柳如烟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殿檐的铜铃，空灵，却不带任何情绪。
婉嫔的身子猛地一僵，随即抬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谢娘娘！谢娘娘成全！”
柳如烟缓缓睁开眼。
那双颠倒众生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
“你要记住，你的荣宠，是谁给的。”
这句话，像一盆淬了冰的雪水，瞬间浇熄了婉嫔心中所有的雀跃火焰。
她再次深深叩首，冰凉的额头紧紧贴着更冰凉的金砖。
“奴婢……是娘娘的人。”
***
皇帝萧承来时，婉嫔正躬身退下。
他却像没看见这个人一般，视线里只有他的神明。
他径首走到软榻前，竟是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
然后，执起柳如烟那只微凉的手，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虔诚，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
“又在为那些琐事烦心？”
他的声音里，满是揉碎了的心疼，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那是一种己经深入骨髓的，病态的痴迷与占有。
柳如烟能清晰地感受到。
他体内那股比寻常人炙热百倍的帝王龙气，正裹挟着山呼海啸般的，源源不断地向她涌来。
这才是主菜。
一场盛大的飨宴。
她任由他握着手，莹白的指尖，在他粗糙的龙袍上轻轻划过，像是在审视自己的所有物。
“后宫姐妹众多，总要雨露均沾，才不负陛下仁德之名。”
她的声音温软，却带着一丝神明俯瞰蝼蚁般的疏离。
萧承闻言，竟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仁德？”
他俯下身，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耳廓，带着令人战栗的烫意。
“朕的仁德，朕的江山，朕的一切……都只给你一人。”
“她们？”他嗤笑一声，“她们不过是些点缀你宫殿的花草，你若看腻了，朕明日便让人将这满园的杂草，连根拔起。”
他像一头被彻底驯服的洪荒猛兽。
将自己最柔软的腹部，最脆弱的咽喉，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她的面前，只为求她一丝垂怜。
这让柳如烟感到满足。
也让她感到……无趣。
她的神魂深处，那片名为“空虚”的深渊，依旧在永无止境地叫嚣着饥饿。
凡人的情爱，哪怕是帝王的。
也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
御花园的赏花宴，是柳如烟入主后宫后，下的第一道旨意。
新晋的妃嫔们将她簇拥在最中央，像一群争奇斗艳的蝴蝶。
她们的笑语，她们的眼神，她们每一次呼吸间吐露的心机。
都化作了丝丝缕缕、味道各异的欲望气息，被柳如烟的神魂贪婪地捕捉，吸收。
“婉嫔姐姐这支凤钗，真是贵气逼人。”
娇俏的媚贵人掩唇轻笑，指着婉嫔鬓边，话里藏着针。
婉嫔抚上发髻，那正是柳如烟昨日随手赏下的，她的脸色瞬间微微一白。
“媚妹妹说笑了，不过是娘娘的恩典。”
“哦？娘娘的恩典呀，”媚贵人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妹妹怎么就没有呢？莫非是妹妹不够尽心，惹娘娘不快了？”
空气中，那股辛辣的、带着酸味的嫉妒气息，瞬间浓郁了数倍。
柳如烟端起茶盏，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
她不发一言。
但她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微不可查的动作，就能让这池看似平静的春水，彻底沸腾。
她让面色发白的婉嫔坐到自己身边，动作亲昵。
又转头夸赞媚贵人今日的衣裳料子新奇，赏了她一对玉镯。
她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云淡风轻地拨动着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的喜怒哀乐。
这些鲜活的、热烈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欲望，是她最好的养料。
整个后宫，都成了她的欲望培养皿。
***
夜深。
龙涎香的气味，浓郁得仿佛要化为实质，弥漫在寝殿的每一个角落。
萧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像是在拥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吻，细碎而滚烫，落在她的额头、鼻尖、唇角。
那不是宣泄，而是朝圣。
柳如烟任由他褪去自己的衣衫，目光却穿透了明黄色的帐幔，望向殿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她的身体，正被一个凡人帝王占有。
她的神魂，却早己凌驾于这宫墙之上，俯瞰着整座天下。
“朝堂上那些老东西，又在催朕广纳后妃，为皇家开枝散叶。”
萧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仿佛那些大臣触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禁忌。
他停下所有动作，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一双燃烧着烈焰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
“烟儿，给朕生个孩子。”
“朕要立我们的孩子为太子。”
“不，朕要把这天下，都捧到你的手上！”
他以为这是爱。
是极致的恩宠，是倾尽所有的奉献。
柳如烟却在那片永恒空洞的尽头，终于看到了一抹全新的、璀璨的光亮。
原来……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祭品。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萧承的胸口。
那里，用金线绣着一条张牙舞爪、威严赫赫的五爪金龙。
柳如烟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悲悯，轻轻点在了那条金龙的眼睛上。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却带着神明般的漠然与最终的宣判。
“陛下。”
“这龙袍，你穿着不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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