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雨，带着一股子黏腻的腥甜。
仿佛连空气本身，都是活物呼出的气息。
柳如烟跟在巫族大长老身后，脚下的泥泞漫过粗布鞋的边缘，冰冷而湿滑。
那身江湖劲装早己被山中的湿气浸透，紧紧贴缚在身，勾勒出一条与这深山老林格格不入的惊心曲线。
大长老的背很佝偻，像一截被岁月压断的枯木。
但她每一步都踩得极稳，精准地落在最坚实的石头或虬结的树根上。
“外来者，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只虫，都有眼睛。”
大长老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在摩擦潮湿的树皮。
柳如烟没有回应。
她的感知早己无声地散开，化作无数看不见的触手，抚过雨中颤抖的蕨类，滑过冰冷的蛇鳞，探入幽暗潮湿的花蕊。
万物都在她耳边低语。
用的，是一种她从未听过，却在瞬间就能明了的语言。
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贪婪、饥饿、渴望的，最原始、最赤裸的喧嚣。
而这片喧嚣，在她感知触及的刹那，竟诡异地出现了片刻的死寂。
仿佛一群卑微的臣民，在君王巡视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抵达了一处被巨大藤蔓遮蔽的山洞。
洞口漆黑，像一头沉默巨兽张开的、准备吞噬一切的嘴。
“这里是‘万物之喉’，我族的圣地。”大长老侧过身，让开了道路，姿态中带着一丝认命般的恭敬。
山洞内，岩壁上刻满了斑驳的壁画。
画上的人形没有五官，身体却与山川草木纠缠相连，有的在吞吐云雾，有的在与走合。
每一幅画面，都充满了原始的、野蛮的生命力。
那股力量，引得柳如烟体内的燥热再次翻涌，像是沉睡的野兽闻到了血腥。
“你们中原人，叫它‘欲念引渡’。”
大长老用骨节突出的手指，点向一幅壁画，语气带着嘲弄。
“真是傲慢又浅薄的称呼。”
画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将手探入一头猛虎的头颅，而周围的花草树木，正向那身影输送着肉眼可见的微光。
“这不是窃取，也不是引渡。”
“是‘共鸣’。”
柳如烟的视线，凝固在那幅画上。
“与天地万物最本源的欲望，产生共鸣。”大长老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压抑的狂热，“欲望，是万物生长的根，也是万物凋零的引。它不是你们人类独有的东西。”
“所以，你们只能安抚，因为你们敬畏它。”
柳如烟轻声接话，指尖划过冰冷的岩壁，那触感，让她感到一阵战栗的舒适。
“而我。”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要它臣服。”
大长老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骇人的精光，她死死盯着柳如烟，仿佛想看穿她那副美丽的皮囊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灵魂。
许久，她才沙哑地开口。
“圣池在里面，是机缘还是毁灭，看你自己的造化。”
洞穴深处，是一汪水潭。
水面平静无波，却倒映不出任何光影，只有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吸食一切光与灵魂的黑暗。
柳如烟褪下湿透的衣物。
那具被深宫娇养，却藏着无尽野心的玉体，暴露在幽暗的空气中。
她一步步走入水潭。
刺骨的冰冷瞬间袭来，并非来自水温，而是源于一种绝对的“空”，仿佛灵魂都要被这片黑暗抽走。
紧接着，是焚心蚀骨的灼热。
无数细密的、尖锐的欲望，像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刺入她的每一寸肌肤，钻进她的脑海，撕扯她的意志。
那是地底深处，岩石渴望崩裂、掀翻整个山脉的怒吼。
是古树的根系，在黑暗中渴望绞杀一切、独占所有养分的贪婪。
是毒虫，渴望将毒液注入温热的躯体，欣赏生命腐烂时那一瞬间的美丽。
混乱，庞大，污浊。
这些欲望，足以让任何一个凡人的意志在瞬间崩溃成齑粉。
柳如烟的身体在水中剧烈颤抖，肌肤泛起病态的潮红，青筋在光洁的皮肤下隐现。
但她的意识，却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精铁，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愈发坚韧、冰冷、锋利。
她不是在承受。
她是在……品尝。
这些原始的、不加掩饰的欲望，对她而言，是最精纯、最美味的养料。
她体内的空虚，那个连龙椅都填不满的黑洞，在这一刻，化作一个贪婪的漩涡，疯狂地拉扯、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痛苦，正在转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欢愉。
潭边的长老，惊恐地看着洞顶的藤蔓。
那些枯萎了不知多少年的藤条，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芽，在幽暗中绽放出妖异的、近乎血色的花朵。
而下一瞬，花朵又在盛放的顶点迅速枯萎，化为飞灰，散入空中。
生与死，荣与枯，只在柳如烟的一个念头之间。
当柳如烟从潭中走出时，她的身上不沾一滴水珠。
肌肤莹润如玉，却再也感觉不到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冰冷得如同神像。
她缓缓抬起手。
一缕微风凭空出现，温顺地缠绕在她的指尖，像一只被彻底驯服的猎犬，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洞外的雨，停了。
就在同一时刻，整个南疆各部族的骚乱，戛然而止。
所有巫族人，无论身在何处，都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圣山方向的、让他们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意志。
那不是威压。
那是……法则。
大长老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贴着湿冷的地面，身体筛糠般抖动，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她看到了。
她通过圣地的连接，看到了一个以欲望为食粮，以天地为疆场的怪物，诞生了。
“您……您平息了南疆的意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遏制的恐惧。
柳如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壁，望向了遥远的中原。
她再次感受到了那个男人的气息。
依旧强大，桀骜不驯。
但不再是那个需要她亲自前来一探究竟的“秘密”了。
而是一个……极佳的试验品。
可以用来检验她此刻力量的，最完美的棋子。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南疆？”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山洞都为之共振，岩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
“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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