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西章：审冤囚
抓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上还带着一股没有燃尽的猛火油的味道。
禁军统领那充满了邀功意味的话语，和那个被他死死按在地上、满脸烟灰、眼神里却充满了倔强和不甘的年轻医官，形成了一副完美的、铁证如山的画面。
苏晚卿看着地上的年轻人，没有立刻说话。
她知道，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不是钢刀，而是“铁证”，它能杀人于无形，更能诛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又威严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一队身穿官服、腰佩长刀的刑部官员，在一个面容冷峻、不怒自威的中年官员的带领下，快步走到了火场之前。
“下官刑部侍郎，宋慈安，参见德妃娘娘。”为首的官员对着苏晚卿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娘娘，宫中走水，纵火之人，证据确凿。”他继续说道。
“按照大周律法，此等重犯，当由我刑部即刻收监，连夜审讯，以儆效尤！”
他说着，便对着身后的下属使了一个眼色。
立刻便有两名如狼似虎的刑部差役上前一步，准备将地上的李玉强行带走。
苏晚卿身后的魏安和徐女史全都变了脸色。
他们知道，一旦人被带进了刑部那座只进不出的人间地狱，就算是清白的也会被屈打成招。
到那时，这个案子就会被办成铁案。
而那隐藏在幕后的真正纵火者便会彻底地逍遥法外。
这是典型的弃车保帅！是主动刁难！
苏晚卿知道，她必须把人留下来，这个年轻的医官是她目前唯一的线索。
“且慢。”苏晚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止住了那两个差役的脚步。
刑部侍郎宋慈安的眉头皱了起来。
“娘娘，这是何意？”他问道，“您是想干预我刑部办案吗？”
“宋大人，言重了。”苏晚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本宫自然不敢干预刑部办案，只是……”
她的目光缓缓地从那早己化为一片废墟的珍药房扫过。
“太医院乃是为陛下和后宫诸位主子诊治安康的核心所在。”她缓缓说道。
“它的安危不仅关乎国法，更关乎圣体安康和宫闱内务。”
她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那方沉甸甸的凤印。
“依照我大周太祖皇帝所定下的祖制，凡涉及宫闱内务与圣上龙体安康之事，我后宫这枚凤印便有协同审理之权。”
“所以，宋大人。”苏晚卿看着那个脸色己经开始微微发白的刑部侍郎，“本宫不是要干预你办案，本宫是要与你一同办案。”
“就在这里，就在现在。本宫要亲眼看着你审完此案。”
宋慈安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了任何拒绝的余地。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既然娘娘有此雅兴，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转过身，看着地上那个被重新按住的年轻医官李玉，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说！”他厉声喝道，“你为何要纵火焚烧太医院！是何人在背后指使于你！你若从实招来，本官尚可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地上的李玉虽然浑身都在发抖，眼神里却充满了滔天的冤屈。
“我没有！大人！我真的没有纵火啊！”他凄厉地嘶喊着。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宋慈安冷笑一声，“来人！给本官上夹棍！”
“慢着。”
苏晚卿再一次打断了他。
她缓缓地走到那个早己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年轻医官面前，蹲下了身子。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在和一个朋友聊天。
“你叫，李玉？”
“是……是的，娘娘。”
“别怕，本宫不打你。”苏晚卿说道，“本宫只是想问你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可愿如实回答？”
李玉看着苏晚卿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平静眼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旁边的宋慈安脸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他不相信这个深宫妇人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李玉，本宫问你。”苏晚卿开口了，“你昨夜当值之时，晚膳在何处用的？又吃了些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完全不明白德妃娘娘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问这个。
李玉也愣了一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回娘娘，草民的晚膳是在太医院的偏房用的。吃的是御膳房送来的食盒，里面有一碗白米饭，一碟青菜，还有一道清蒸鲈鱼。”
“哦？清蒸鲈鱼？”苏晚卿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了然，“那御膳房的火候如何？”
“火候有些过了。”李玉下意识地回答道，“鱼肉吃起来有点老。”
“是吗？”苏晚卿点了点头，又问出了第二个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你离开珍药房的时候，可曾听到外面的更夫打了几更？”
“听到了。”李玉努力地回忆着，“草民离开的时候，外面的更夫刚刚敲响了三更的梆子，草民记得很清楚。”
“很好。”苏晚卿站了起来，“本宫最后一个问题。”
她看着李玉，缓缓问道：“你从太医院返回自己所居住的东侧杂役房的路上，可曾闻到御花园西侧那株只在夜间开放的夜来香的味道？”
“闻到了！”李玉不假思索地立刻回答道，“昨夜那夜来香开得极盛！那味道香得有些冲鼻子！”
他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
他看到眼前这位美丽的德妃娘娘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而旁边那位一首气势汹汹的刑部侍郎宋大人，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见了鬼一样，变得无比的惊骇。
苏晚卿转过身，看着早己目瞪口呆的宋慈安。
她用一种仿佛在给一个最愚蠢的学生上课的语气，缓缓地开口了。
那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宋大人，你可听明白了？”
“这便是本案的真相。”
宋慈安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晚卿没有理会他。
她自顾自地解释道：“第一，御膳房供应给太医院的食盒里那道清蒸鲈鱼，只在每晚的亥时初刻，也就是晚上九点钟，统一派送。李玉他能准确地说出鱼肉的火候，便证明他确实是在那个时候吃的晚膳，这是人证。”
“第二，宫里的更夫打三更是在子时整，也就是午夜十二点。”她继续说道，“而我们脚下这场大火燃起的时间，根据火势和风向来判断，最早也要在丑时末，也就是凌晨三点左右。”
“这中间足足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差，这是时证。”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晚卿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从太医院返回李玉他所居住的东侧杂役房，最近的路是穿过玄武门，根本就不可能经过位于皇宫中轴线西侧的御花园。”
“他之所以会闻到那只有西侧才有的夜来香的味道。”
“是因为他在子时离开珍药房之后，根本就没有回自己的住处！”
“他被他的一位同僚临时叫去了一个只有太医才知道的地方！”
“去为一个在深夜突然上吐下泻、腹痛难忍的身份尊贵的小主子紧急配制一副安神止痛的汤药！”
“而那位小主子所居住的宫殿正是紧邻着御花园西侧的碎玉轩！”
“此事，宋大人，只要派人去一问便知。”
苏晚卿看着早己被她这番滴水不漏的完美推理给彻底镇住的宋慈安。
她缓缓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附在他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冰冷声音，轻声说道。
“所以，宋大人。”
“现在轮到你来回答本宫的问题了。”
“这个被你们刑部认定为‘铁证如山’的纵火嫌犯，他拥有如此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而他身上那所谓的猛火油的味道，又是何人，在何时，又是如何‘不小心’地泼到他的背上的呢？”
“你能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宋慈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官袍。
他知道。
自己完了。
那个早己被他感动天恩的年轻医官李玉，则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将他从地狱里拉了回来的神一般的女子。
他重重地跪了下去。
“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苏晚卿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她看着这个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火光的年轻人。
她缓缓地开口了。
那声音像一把最精准的手术刀，开始切入这个案件最核心的部分。
“李医官，本宫且问你。”
“太医院所用的‘猛火油’，平日里都存放在何处？又是经由何人之手进行采办和登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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