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官，本宫且问你，太医院所用的‘猛火油’，平日里都存放在何处？又是经由何人之手，进行采办和登记的？”
苏晚卿那冰冷而又充满了专业性的问题，让刚刚才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的年轻医官李玉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回禀娘娘！‘猛火油’乃是军国重器，平日里便是我们太医院，也只有在熬制一些需要极高温的特殊药膏的时候，才会向内务府申领一小瓶。”
“而且每一次的申领和使用，都需要由院判大人和内务府采办司的总管太监两个人共同签字画押才能生效！其规矩之森严，甚至要超过申领鹤顶红和砒霜之类的剧毒之物！”
苏晚卿听完，心中便有了定论。
她看着那个早己被吓得面如死灰的刑部侍郎宋慈安。
“宋大人，你都听到了？”
“本宫现在要立刻前往内务府，查阅所有关于‘猛火油’的采办记录。”
“你是要与本宫同去啊？还是，要留在这里替本宫处理好这火场的善后事宜呢？”
这是一个选择题。
也是一道送命题。
宋慈安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若是再不知死活地跟上去，那等待他的绝对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下官……下官遵命！”他重重地跪了下去，“下官一定为娘娘处理好这里的一切！”
苏晚卿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带着徐女史和魏安，以及一队气势汹汹的大内侍卫，坐上了仪驾，浩浩荡荡地朝着内务府的方向行去。
内务府是整个皇宫之中，除了养心殿之外，最庞大也最臃肿的一个机构。
它掌管着整个皇宫上上下下数万口人的吃喝拉撒，也因此成为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利益交换的销金窟。
而掌管着内务府的，正是皇后傅云曦最忠心耿耿的心腹。
那个己经在内务府总管这个位置上坐了整整三十年的老太监孙茂才。
当苏晚卿的仪驾停在内务府那充满了官僚气息的卷宗室门口的时候，孙茂才早己带着他手下所有的管事太监“恭敬”地等候在此。
“奴才孙茂才，叩见德妃娘娘。”
他跪在地上，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可是他那隐藏在谦卑笑容之下的一双浑浊老眼里，却充满了轻蔑和不屑。
“娘娘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苏晚卿没有和他废话。
“孙总管，本宫奉陛下之命，彻查太医院纵火一案。”
“本宫现在需要立刻查阅你们内务府近半年来所有关于‘猛火油’的采办记录。”
“还请总管大人行个方便。”
孙茂才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为难”的表情。
“哎哟，娘娘，您这可真是让奴才难办了。”
他叹了一口气，指着那如同一个巨大图书馆一般，摆满了成千上万卷账本的卷宗室。
“娘娘您看，我们内务府每日所经手的采办多达上千笔，您这一下子就要查半年的记录，那至少也有十几万笔的交易。”
“这账目实在是太繁杂了。”
“按照宫里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您若是想调阅如此大量的卷宗，需先上报宗人府拿到批文。”
“然后，再由我们司库房的奴才们花费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将这些账目一笔一笔地从故纸堆里给清点和整理出来，才能呈送到您的面前给您过目啊。”
“所以还请娘娘您先回去，等一个月之后，奴才一定亲自将那账本给您送到长春宫去。”
好一个“一个月”。
好一个“祖宗规矩”。
苏晚卿知道，若真是等上一个月，那所有的证据早就被他们给销毁得一干二净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滴水不漏、笑里藏刀的老狐狸。
她笑了。
“孙总管言之有理。”
“本宫自然不能坏了祖宗的规矩。”
孙茂才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以为自己己经成功地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给逼退了。
然而，苏晚卿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不过。”苏晚卿的语气依旧温婉，“本宫也并非要看所有的账目。”
孙茂才愣住了。
“什么意思？”
苏晚卿激活了自己记忆宫殿之中一位来自于前朝第一化工大师的记忆。
她缓缓地开口了。
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让在场所有内务府官吏都感到通体冰寒的恐怖专业性！
“本宫只要看你们内务府所有标注着‘庚’字开头的，从柒拾叁号到捌拾贰号这十间库房的出入库记录。”
“而且本宫不要看别的。”
“本宫只要看所有关于‘桐油’、‘硫磺’、和‘硝石’这三样东西的采办和支取记录。”
“因为所谓的‘猛火油’，不过就是由这三样最普通的东西以特定的比例混合而成的罢了。”
“孙总管。”
苏晚卿看着那个己经彻底呆若木鸡的老太监。
“本宫现在己经把范围缩小到了如此精准的地步。”
“想必应该就不用再劳烦您清点一个月了吧？”
整个卷宗室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内务府的太监都用一种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苏晚卿！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一个深居后宫的年轻妃子！
会比他们这些在内务府里干了一辈子的老人，还要更加清楚他们自己库房的存档编号！
甚至还知道连他们都不知道的“猛火油”的具体配方！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孙茂才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彻底败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奴才……奴才遵命。”
他连滚带爬地带着几个小太监，冲进了那如同迷宫一般的卷宗室。
不一会儿，便抱着十几本厚厚的落满了灰尘的账本走了出来。
苏晚卿接过了账本。
她甚至没有坐下。
就那么站着。
当着所有人的面。
开始一页一页地翻阅。
她的速度极快。
几乎是一目十行。
那在旁人看来如同天书一般枯燥而又繁杂的数字。
在她的眼里，却仿佛变成了一个个充满了生命和信息的“活的符号”。
仅仅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她便将那十几本厚厚的账本全都翻完了。
她也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原来如此。”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在那密密麻麻的记录之中，找到了一笔极其不起眼的交易。
就在半个月前。
有一批数量极其巨大的“桐油”、“硫磺”、“和硝石”。
以“修缮宫殿”的名义。
被同时送往了两个地方。
一个，是皇后娘娘的坤宁宫。
另一个，则是贵妃娘娘的翊坤宫。
线索在这里断了。
也在这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就在苏晚卿为此而感到有些头疼的时候，她的掌事姑姑徐女史却突然脸色惨白地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
她附在苏晚卿的耳边，用一种充满了惊慌和急切的声音，低声禀报道。
“娘娘，您让奴婢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奴婢找到了一个在火灾当晚，唯一一个从太医院附近经过的浣衣局的小宫女。”
苏晚卿的眼中精光一闪。
“她人呢？”
徐女史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她吓坏了，什么都不肯说。”
“只说她那天晚上，好像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贵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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