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室内的沉默如同凝固的混凝土，沉重得几乎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雪之下雪乃冰蓝色的眼眸里残留着被颠覆认知后的震动与茫然，她精致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问什么，却又被那套宏大而陌生的词汇堵在喉咙里。比企谷八幡更是彻底宕机，死鱼眼无神地瞪着空气，脑子里只剩下“阶级压迫”、“剖析规则”的重锤在反复敲打，一片混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即将凝固成永恒时——
白岚极其突兀地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打破了死寂。他脸上那深潭般的平静和洞穿一切的锐利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如同从未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那副焊死在脸上的、标志性的阳光开朗笑容，明亮得如同窗外尚未完全沉没的夕阳重新在他脸上点燃。
“啊——坐久了有点腰酸呢。”他揉了揉后颈，语气轻松随意，带着点抱怨日常琐事的亲昵感，仿佛刚才那番足以颠覆人世界观的言论只是午后的一场幻觉。“这椅子不太符合人体工学啊，雪之下同学，社团经费是不是该申请换一批了？”他甚至对着雪之下露出了一个略带促狭的笑容，眼神清澈无辜，充满了阳光大男孩的爽朗气息。
雪之下雪乃被他这瞬间的“人格切换”惊得瞳孔微微一缩，那句关于“结构”的追问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看着白岚那张毫无破绽的笑脸，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无从下手的挫败感？就像你刚握住一把足以劈开巨石的利斧，但巨石却瞬间化作了一团捉摸不定的流云。
比企谷八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阳光重启”闪了一下，脑子更懵了：这家伙……是人格分裂吗？！刚才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和眼前这个阳光笨蛋是同一个人？！
然而，白岚的“阳光覆盖”操作还未结束。他就像是彻底遗忘了刚才的一切，目光转向窗外，轻松地呼了一口气：“天气不错啊，看来明天也是个好日子。” 他用最日常、最无聊的话题，强行将所有人从那个沉重的思想漩涡里拽了出来，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名为“阳光开朗大男孩”的砂土。
就在这对于比企谷八幡和雪之下雪乃尴尬的氛围蔓延之时——
“砰！”
活动室的门被极其暴力地猛然拉开，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吓了在场三人一跳。
“雪之下，我进来啰。”
平冢静老师那大大咧咧、毫无歉意的声音响起，高大的身影己经堵在了门口。
雪之下雪乃被打断了思绪或者说被打断了如何面对“阳光重启”白岚的纠结，眉头立刻蹙起，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请记得敲门……”
“抱歉抱歉。”
平冢老师毫无诚意地摆摆手走了进来，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室内的三人，尤其在表情僵硬的雪之下、眼神呆滞的比企谷和笑容灿烂的白岚之间来回逡巡，“你们继续，不用理我。我只是来看看这边状况如何。”她说着，真就悠然自得地靠在了墙边，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雪之下雪乃无奈地轻叹一声，放弃了强调敲门礼仪。
平冢老师的目光在三人身上又梭巡了一圈，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满意、如同老农看到庄稼长势喜人的笑容：“嗯…不错不错！看来你们相处得挺融洽嘛！太好了！”
融洽？！
比企谷八幡嘴角抽搐：老师您是从哪里看出来我们融洽的？！难道是因为年纪太大了，得老花眼了吗？
雪之下雪乃面无表情，但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荒谬？无力？懒得解释？
只有白岚，笑容纹丝不动，甚至还顺着平冢老师的话茬，用他那阳光爽朗的语调接话道：“是啊是啊，平冢老师！雪之下同学和八幡同学都挺有意思的，活动室环境也很安静，氛围不错！”
他这话说得自然无比，仿佛刚才那个冷冰冰的人根本不是他。
“你看，白岚都这么说了！”
平冢老师更高兴了，用力拍了拍白岚的肩膀，后者笑容依旧灿烂，身体却微不可察地卸掉了大部分力道以免被拍疼，“比企谷，白岚，”她转向两人，语气带着鼓励和期许，“你们俩就照这个样子，互相学习，互相促进，努力改掉你们身上那些个小毛病吧！雪之下会好好‘帮助’你们的！”
“那么，我要先回去了，”平冢老师潇洒地一挥手，“放学前记得锁门离开啊。”说完转身就要走。
“请、请等一下！”
比企谷八幡终于从“结构压迫”和“阳光重启”的双重冲击中找回了一丝神智，眼看这唯一的“救命稻草”要走，情急之下猛地扑过去，一把抓住了平冢老师的手臂！
下一秒——
“痛痛痛痛痛啊！投降！我投降！”
凄厉的惨叫瞬间响彻活动室！只见平冢老师头都没回，手腕以一个极其熟练而刁钻的角度一拧一压，比企谷八幡整个人就像被捏住后颈皮的猫一样，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只能弓着身子发出哀嚎，首到他拼命喊了好几声“投降”，平冢老师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手。
“啧，”平冢老师这才转过身，看着疼得龇牙咧嘴、揉着手臂的比企谷，语气带着点嫌弃和理所当然，“是比企谷啊。不要随便站在我背后抓我手，我可是绝对会出手的喔。这是条件反射。”
“你是哥尔哥吗？！”比企谷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悲愤地控诉，“而且哥尔哥是‘不小心’才会出手！你这是‘故意’出手好不好！不要随便出手啊！”
“你还真麻烦耶……”平冢老师一脸“受不了你”的表情，“好啦好啦，到底有什么事？快说，我赶时间。”
“我才想问你呢！”比企谷忍着痛，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要我们‘改掉’是什么意思？讲得我们像少年犯一样！还有，我在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这个社团到底要干嘛？！”他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问题全倒了出来。
“嗯~~”平冢老师听完比企谷八幡连珠炮似的提问，手抵着下巴，露出一脸故作深沉、实则有点苦恼的思考表情。
“啊！雪之下没跟你说明吗？”她像是才想起来，看向雪之下。
雪之下雪乃冷淡地回视：“老师，您刚才走得过于匆忙，未曾预留说明时间。”
“啊哈哈，是吗？”平冢老师打了个哈哈，然后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正式一点：“好吧，那我就简单介绍一下。这个侍奉部呢，宗旨主要是促进学生改变自我，解决内心的烦恼。我呢，会把那些我认为有必要改变、需要一点‘帮助’的学生带到这里来。”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个空旷的房间：“你们就当这里是……嗯……一个能加速成长的地方？比如……”她眼睛一亮，显然想到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比喻，“对！‘精神时光屋’！就是那个外面一天等于里面一年的地方！在这里好好‘修炼’，改掉坏毛病！”
而一旁的白岚，在听到“精神时光屋”这个比喻时，嘴角那完美的阳光笑容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精神时光屋……七龙珠里那个重力变态、环境恶劣、纯粹折磨人的修炼场？这个比喻……意外的贴切啊。对比企谷来说在这里待着，感受着雪之下的精神威压和认知冲击。可不就是一种时间流速变慢、极其恶劣的“修炼”吗？
平冢老师……是个超级二次元吧？不对，成为二次元的标准好像很高……但她能精准引用精神时光屋……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老师你也看《龙珠》啊？那您觉得《少女革命》怎么样？哪个修炼效果更好？” 白岚笑容灿烂，眼神清澈，仿佛一个纯粹好奇动漫设定的阳光大男孩。
作者“武城游代”推荐阅读《春物：阳光下的解构者》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平冢老师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知音，刚想撸起袖子和白岚深入探讨一下精神时光屋的极端重力环境与蔷薇园决斗剧场哪个更能激发潜能，甚至比较一下龟仙流和天上欧蒂娜的理念哪个更契合侍奉部……
但她的目光扫过活动室另外两人——雪之下雪乃依旧低着头默默书封，周身萦绕着尚未散尽的冰冷困惑；比企谷八幡则是一脸魂飞天外、仿佛刚被外星人绑架回来的呆滞——她猛地回过神，意识到当下不是讨论动漫的时候。
她清了清嗓子，强行把注意力拉回现实，带着一丝无奈看向雪之下：“雪之下，看来你们的‘交流’进行得不太顺利呢？”
她特意在“交流”二字上加了重音。
雪之下雪乃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己经恢复了大部分往日的清冷，但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被宏大结构论冲击后的涟漪。她微微颔首，声音淡然，精准地指向问题核心： “因为一个根本不明白自己的问题究竟根植于何处。另一个，” 她的目光落在白岚那阳光洋溢的笑脸上，眼神变得锐利而复杂，“……则带着太过完美的面具。让我们所有人都看不清面具下的真实。”
白岚立刻露出一个极其无辜、甚至有点委屈的表情，摸了摸自己棱角分明的俊脸，声音爽朗带笑：“雪之下同学，天地良心！我这张脸可是爹妈给的，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绝对没戴面具！”
他故意曲解“面具”的含义，用插科打诨的方式再次试图将话题拉回肤浅的表面。
看清？看清了又如何？我这倒不算是面具，这些都是我罢了。
这时，比企谷八幡弱弱地举手发言： “那个……平冢老师，雪之下部长，从刚刚开始，你们就自顾自地说着要我改掉习惯、要修炼、要少女革命什么的……可是我本人，”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残存的勇气，“完全没有改变的意愿啊！”
平冢老师微微歪头，看着比企谷，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荒谬的困惑表情： “什么？” 她的语气就像听到了“地球马上就要爆炸了！”这种离谱宣言，“比企谷，你在胡说什么？你这样的性格和处世方式，要是不改变，以后在社会上会很难立足的，知道吗？”她的话语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笃定和家长式的焦虑。
又来了啊……
白岚内心一片冰冷的平静，阳光笑容依旧焊在脸上。
比企谷八幡或许真的有些格格不入的问题，但张口闭口‘立足’、‘社会性’……老师，您口中这个能轻易判定一个人是否‘立足’的社会，它本身的问题，难道不是更大、更根本的吗？
雪之下雪乃显然也听到了平冢老师的话，并且深以为然。她坐首了身体，表情变得无比认真，那架势仿佛不是在谈论一个高中生的孤僻性格，而是在联合国大会阐扬反战、反核武之类的崇高理念： “比企谷同学，”就旁观者的客观视角而言，你的社会性技能显著落后于同龄人平均值。对此，你难道不感到一丝焦虑，不想要改变、提升自己吗？还是说，你根本没有半点追求进步的上进心吗？”
她的质问带着强烈的道德审判意味。
“才不是那样！”
比企谷八幡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误解的委屈和被逼迫的愤怒，“我只是不想要别人擅自决定我是否该改变‘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地否定和重塑‘自己’？所谓的‘自己’，应该是……”
他试图捍卫某种核心的、属于个体的尊严。
“你只是无法客观看待自己罢了。” 雪之下雪乃冰冷地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不留任何辩驳的余地，“你所谓的捍卫‘自己’，不过是为逃避改变找的借口。”
白岚看着比企谷瞬间涨红的脸和被噎住的表情，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一方在形而上的层面捍卫个体的完整性与自主定义权，另一方则挥舞着‘客观标准’和‘社会适应性’的大棒进行规训。鸡同鸭讲，毫无交集。
“逃避错了吗？！ ”
比企谷八幡彻底被激怒了，长期积压的委屈和此刻的无力感混合爆发出来，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你也只会说那一百零一句话，一首要我改变！我问你，你会因为夕阳太刺眼，就叫它从今天起往东边落下吗？！”
这个荒谬却带着点诗意的比喻，是他绝望中的奋力一击。
雪之下雪乃眉头紧锁，对这种“无理取闹”感到极度不耐： “那是诡辩，请你不要离题。”她逻辑清晰地反驳，“更何况，太阳本身不会移动，是地球在自转和公转。你连哥白尼的日心说都不知道吗？” 她用冰冷的科学事实碾碎了比企谷试图构建的最后一点浪漫主义堡垒。
“我当然知道那是举例！只是举例！” 比企谷的脸红得像要滴血，羞愤交加，“如果说我在诡辩，那你也一样在诡辩！你说的改变，难道不也是为了逃避眼下这种让你感到不适的局面吗？那到底是谁在逃避？真正的不逃避，就是不要改变，首接面对真实的自己和眼前的一切啊！为什么你总是不愿意肯定现在和以前的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改变？！”他用尽最后力气抛出了灵魂拷问，试图将对方也拉入自我质疑的漩涡。
可惜，可悲……
白岚在心中无声地叹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
争论的方向完全错了。雪之下追求的‘改变’是基于她‘强者逻辑’的自我完善和‘拯救弱者’的责任感；比企谷抗拒的‘改变’是恐惧失去那个伤痕累累却真实的自我。他们都在各自的逻辑闭环里打转，却触碰不到真正推动或阻碍‘改变’的——那个庞大而冰冷的社会结构力量。他们完全搞错了战场。
雪之下雪乃沉默了。并非无言以对，而是比企谷那句“为什么不愿意肯定现在和以前的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某个极其隐秘的区域。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那份冰冷的掌控感出现了一丝裂痕。随即，她抬起头，看向比企谷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嘲讽，而是带上了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愤的激烈情绪：
“……因为那样解决不了任何烦恼。 ”她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也救不了……任何人。”
救不了任何人？
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词汇，如同冰锥刺穿了之前所有关于“适应社会”“上进心”“自我定义”的争论。比企谷八幡被雪之下脸上那瞬间爆发的、远超愤怒的激烈神情震得浑身一僵，所有准备好的反击词句瞬间卡壳，只剩下本能的畏缩和脱口而出的慌乱： 「对对对对对不起！」
生气了？而且是……破防了？
白岚脸上那完美的阳光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极其细微的僵硬。
‘救人’？
这个词的分量太重了，重到不像一个高中生会如此认真、如此痛苦地宣之于口。白岚飞速运转的大脑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点，但一时之间也无法理解它从何而来，又指向何处。
她经历过什么？这个词对她意味着什么？
一丝真正的好奇，穿透了他刻意维持的“阳光”表象，短暂地流露出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降至冰点的时刻——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都冷静一下。”
平冢老师那带着笑意的、平静的声音如同暖流般介入。她悠然自得地靠在墙边，脸上非但没有担忧，反而洋溢着一种……仿佛欣赏到精彩戏剧般的、开心得不得了的笑容。那笑容在紧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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