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车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主干道上，将窗外的霓虹切割成流动的光带。
车内，气氛安静得有些凝滞。
经纪人李姐合上了手里的行程本，声音干练，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清璇，明天的杂志封面，主题是‘都市精灵’，记得，微笑的角度是十五度，眼神要向下看，带着迷茫感，不要看镜头。”
凌清璇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疲惫的阴影。
“嗯。”
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又是精灵。
上周是仙子，上上周是公主。
她感觉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由鲜花和蕾丝构成的童话监狱里。
“还有，后天的品牌首播，产品是口红。试色的时候，记得用我们提前练习过的话术，要突出‘少女感’和‘初恋感’。”李姐继续交代着，像一台精准的程序。
“知道了。”凌清璇的声音更轻了。
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被贴满了标签的商品。
少女感，初恋感，优雅，完美。
每一个标签，都像一道枷锁，将真实的她牢牢捆住。
她睁开眼，拿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个喧闹的微博页面。
最顶上的热搜，依旧是那个刺眼的#火星文翻译大赛#。
她本该立刻划走，去看那些财经新闻或者行业动态。
可她的手指，却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条被她点开的评论上。
【@Angle寶寶】：樾哥，伱啲寂寞，莪們都懂。
胡闹。
凌清璇在心里对自己说。
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哗众取宠的小丑，有什么寂寞可言？
他的寂寞，不过是写在脸上的廉价道具。
可……
为什么？
为什么在初舞台上，他唱那首粗制滥造的《玫瑰花的葬礼》时，她会从那笨拙的歌声里，听到一丝……真实的破碎感？
就像一个孩子，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玻璃球，却还是不小心摔碎了。
那种笨拙的、不知所措的悲伤，她己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任何一首制作精良的歌曲里听到过了。
好奇心，像一根细小的、带着倒刺的藤蔓，从她那颗被规则和理性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里，悄悄钻了出来。
她想知道。
她想知道，这个看起来如此荒诞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凌清璇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
她瞥了一眼身旁正在打电话的李姐，确认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
然后，她做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动作。
她点开了手机的应用商店。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犹豫了足足五秒。
最后，她像一个准备做坏事的学生，飞快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五个字。
【火星文翻译器】
当搜索结果弹出来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凌清璇，国民偶像，优雅的代名词，居然在下载这种……东西？
这简首比她被拍到在路边摊吃麻辣烫还要丢人。
她飞快地点击了下载，然后立刻将手机屏幕按灭，心虚地塞进了包里。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地跳着，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叛逆的刺激感。
十分钟后，保姆车停在了她公寓的地下车库。
“清璇，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六点来接你。”李姐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好的，李姐再见。”
凌清璇微笑着挥手告别，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
首到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才瞬间垮了下来。
“叮——”
电梯到达顶层。
她走进空无一人的、装修得像样板间一样的房子，将自己重重地摔进了客厅的沙发里。
整个世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图标看起来就很“非主流”的翻译器APP。
她重新打开微博，找到苏越那条动态，小心翼翼地复制了那段鬼画符。
粘贴。
点击【翻译】。
一个加载的小菊花转了两圈。
然后，一行清晰的、没有任何多余符号的简体中文，出现在了屏幕上。
【谢谢大家的支持，其实我没想到自己能晋级。以后，请继续看我的表现。你们的鼓励，是我唯一的一切。】
凌清璇愣住了。
她盯着那行字，反复看了三遍。
没有嘲讽，没有暗喻，没有阴阳怪气。
就是一段朴实到有些笨拙的，发自内心的感谢。
这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他所有的怪异行为，都是为了博取眼球，是为了对抗这个世界。
可现在看来，在那层坚硬的、带刺的外壳下，包裹着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柔软的内核？
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她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苏越的微博主页。
那个闪烁的骷髅头像，那片飘着樱花的宇宙背景，那首哀伤的钢琴曲……
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格格不入。
可她现在再看，却好像品出了一丝别样的味道。
那不是哗众取宠。
那是一种……笨拙的、用尽全力的自我保护。
他用最夸张的方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怪物，仿佛在对全世界说：离我远点。
可他的文字，却又在说：谢谢你们，请看看我。
这种极致的矛盾，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了凌清璇的心上。
她忽然，也想对他说点什么。
可是，用“凌清璇”的身份吗？
不行。
她的一言一行，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她敢评论一句，明天的新闻头条就会是#凌清璇力挺杀马特选手，疑似审美降级#。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
她可以……用另一个身份。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
她打开微博的设置，找到了“添加账号”的选项。
她用一个早就停用的、专门用来收快递的手机号，开始注册。
当页面跳转到“设置昵称”时，她卡住了。
该叫什么？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桌上的一杯水。
水杯里，倒映着她自己那张精致却疲惫的脸。
她想起了苏越那首歌，想起了那句“被风干的玫瑰”，想起了那种无法言说的忧伤。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击。
输入了三个字。
【忧伤的泪】
打完之后，她自己都愣住了。
好土。
土得让她想立刻删掉。
可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确定”。
就当是……偶尔放纵一次吧。
头像，她随便从系统推荐里，选了一张灰色的、下着雨的风景图。
一个全新的、匿名的、与“凌清璇”这个名字毫无关联的账号，就这样诞生了。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潜入敌方阵营的间谍，心脏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剧烈跳动。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搜索页面，输入了那个让她心情复杂的名字。
【@明日之星-苏越】
那个闪烁的骷髅头像再次出现。
这一次，凌清璇没有丝毫犹豫。
她伸出手指，郑重地，在那枚小小的“+关注”按钮上，按了下去。
按钮，瞬间变成了“己关注”。
做完这一切，她像耗尽了所有力气一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偷偷摸摸的快乐，涌上心头。
原来，当一个普通的、可以随意表达情绪的网友，是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李姐发来的工作微信。
【清璇，第二轮公演的分组规则出来了，是自由组队。】
【导演组那边刚刚开完会，出了个突发状况。】
李姐发来第二条。
【那个苏越，因为……风格太突出，现在所有晋级的选手，没有一个人愿意选他。】
【他被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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