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冷光，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水与金钱混合发酵的味道。
凌清璇端着酒杯，脸上挂着一个被精准计算过的，弧度为十五度的微笑。
“清璇，你今晚真是光彩照人。”品牌方的王总挺着啤酒肚，油腻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我们这个系列的产品，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王总过奖了。”凌清璇的笑容不变，声音像丝绸般顺滑，“能和贵品牌合作，是我的荣幸。”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后撤了半步，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对方试图搭上她肩膀的手。
又是一场活动。
又是一套说辞。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AI，在不同的场合，说着同样的话，露出同样的微笑。
一个疯狂的粉丝突然冲破了安保的防线，尖叫着向她扑来。
“清璇！我爱你！”
保镖眼疾手快地将人拦住，现场一阵骚动。
凌清璇没有丝毫慌乱，她甚至对着那个被架住的粉丝，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带着歉意的微笑。
“请注意安全。”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谢谢你的支持。”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将她此刻“临危不乱，亲切宠粉”的女神形象，定格成永恒。
没有人知道，在她那副完美的面具下，一根名为“忍耐”的弦，己经绷到了极限。
……
保姆车的门，“砰”的一声关上。
将外面所有的喧嚣与闪光，彻底隔绝。
车内，一片死寂。
凌清璇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卸下脸上那个僵硬了一整晚的微笑。
脸颊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绷，传来一阵细密的酸痛。
她闭上眼，将自己重重地摔进黑暗里。
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虚，像潮水一样，瞬间将她淹没。
助理小声地递上一瓶温水。
“清璇姐，喝点水吧，你一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
凌清璇没有接。
她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那些璀璨的光带，像一道道华丽的枷锁，将这座城市，也包括她自己，牢牢捆住。
“我像什么？”她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助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奉上教科书式的答案。
“像仙女，像公主，像黑夜里最亮的星星。”
凌清璇摇了摇头。
“不。”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
“我像一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蝴蝶。”
“看起来光鲜亮丽，翅膀上洒满金粉。”
“可我飞不出去。”
“甚至连挣扎的姿态，都要保持优雅。”
助理不敢接话了，车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凌清璇不再说话。
她拿出手机，熟练得像一种肌肉记忆，点开微博，切换到了那个名为【忧伤的泪】的小号。
然后，她点进了那个让她心情复杂的，苏越的主页。
那个闪烁的骷髅头像，依旧在屏幕上倔强地闪动。
背景音乐，自动播放了起来。
是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旋律简单到有些粗糙的网络歌曲。
一个沙哑的男声，在用一种近乎破音的嗓音，唱着：
“我把你的电话，从手机里删除，才发现，那串数字，我早己背得烂熟于心……”
土。
土得掉渣。
可凌清璇，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关掉。
她一条一条地，往下翻着苏越的动态。
【哥的寂寞，谁懂？配图是一张用美图秀秀P得妈都不认识的，45度角仰望天空的自拍。】
【心，好痛。痛到无法呼吸。】
【伱説，星星會流淚嗎？】
每一条，都那么可笑。
每一条，都那么荒唐。
可笑着笑着，凌清璇就笑不出来了。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火星文，看着那些故作深沉的矫情文字。
她忽然觉得，这个被所有人当成笑话的少年，活得比她真实一万倍。
别人笑他疯癫，笑他哗众取宠。
可她，却开始羡慕他的“疯癫”。
因为他敢。
他敢用最笨拙，最可笑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敢告诉全世界：我不开心，我很难过，我的心很痛。
而她呢？
她连在微博上发一个“累”字，都要被经纪团队审核三遍，然后改成“今天也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呢”。
她的悲伤，她的疲惫，她的所有负面情绪，都被关在一个名为“完美偶像”的华丽监狱里，不见天日。
这一刻，她与那个素未谋面的少年，达成了一种奇异的，跨越了身份与空间的——
精神共鸣。
她懂了他那句“連悲傷，都ゐ硪讓路の亽”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中二。
那是一种，她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自由。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弹出一条特别关注的提示。
【@明日之星-苏越 更新了动态】
凌清璇的手指，下意识地点了进去。
那是一条刚刚发布的，还带着热气的火星文说说。
没有配图，没有音乐。
就是一行简简单单的，忧伤的文字。
【兲潶嘞，誰還恠等①嗰卟岢褦の亽？】
天黑了，谁还在等一个不可能的人？
当凌清璇在心里，默默地将这句话翻译出来时。
她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她看着那行字，仿佛看到了深夜里，那个少年孤独的侧脸。
也仿佛看到了，那个被困在玻璃罩里，同样孤独的自己。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冲动，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想对他说点什么。
不是以“导师凌清璇”的身份。
而是以“忧伤的泪”的身份。
她想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
你的寂寞，我懂。
她的手指，颤抖着，点开了评论区的输入框。
这是她注册这个小号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回复的冲动。
她应该回什么？
是同样用火星文，回一句“莪也恠等”吗？
还是像一个普通的粉丝一样，说一句“哥哥别难过”？
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了很久，很久。
最终，她打出了一行字。
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越来越模糊，像一片流动的，悲伤的星河。
她终究，还是没有按下那个发送键。
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连用一个匿名的身份，去表达一句真话的勇气，都早己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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