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轻轻将最后一块蜂窝煤稳稳地塞进炉膛，炉火瞬间欢快地跳跃起来，映红了他的脸庞。与此同时，苏瑶正微微踮起脚尖，试图把那盆娇艳的蜡梅摆放在窗台上。腊月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无情地拍打着玻璃，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冬日的凛冽。她呵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玻璃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朦胧的雾，当她伸手去擦拭时，指腹不经意间蹭过凝结的冰花，那丝丝凉意瞬间传遍指尖，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心着凉。”陈宇关切地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缓缓往回带。他的掌心带着炉火的温暖，那粗糙的指腹温柔地过她冻得发红的指节，仿佛在为她驱散冬日的寒冷。“昨天买的暖手宝己经充好电了，就在你包里。”
苏瑶缓缓转过身，鼻尖几乎快要触碰到他的围巾。他今天围了一条深灰色的围巾，那是去年她用年终奖精心挑选的礼物。羊毛混纺的料子经过长时间的，己然泛出柔和而温暖的光泽，就如同他们相濡以沫的感情，随着岁月的沉淀愈发醇厚。“知道啦，”她仰头望向他，睫毛上还沾着从门外飘进来的晶莹雪粒，宛如点点碎钻，“就是想把花摆得显眼些，等会儿王婶他们来拜年，一抬头就能瞧见，也添些过年的喜气。”
窗台上的蜡梅正肆意绽放，深褐色的枝干斜斜地探出，嫩黄的花瓣倔强地顶着薄薄的雪，那冷冽的花香与煤炉里飘出的烟火气息相互交融，在这不大的客厅里缓缓弥漫开来，营造出一种别样的温馨氛围。这己经是他们搬进这间老城区平房的第三个冬天了，墙皮上还残留着去年贴春联时撕下的胶痕，不过苏瑶巧妙地用几幅水墨画将其遮盖，倒为屋子增添了几分浓厚的家常气息。
“王婶说要带她孙子来，那小子上次瞧见你画的老虎，吵着闹着非要一幅下山虎呢。”陈宇轻轻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宠溺地说道，“我早上特意去文具店买了张书宣，等会儿让他自己涂几笔，也算应个景，凑凑过年的热闹。”
苏瑶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你倒会省事。那孩子才五岁，握笔都还费劲呢。”她轻轻挣开他的手，朝着厨房走去，“饺子包得差不多了，你把醋瓶摆到桌上。对了，陈默说他今天带女朋友回来，咱们别准备太多辣的，女孩子可能不太能吃辣。”
陈宇应了一声，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的背影上。她今天身着一件浅驼色的毛衣，那是前年他陪她去商场精心挑选的。袖口己经微微磨出了一些毛边，但她却将其打理得干干净净，就如同他们的生活，虽不奢华，却充满了温馨与细腻。阳光透过结着薄冰的玻璃窗，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这一幕让他的思绪瞬间飘回到三年前。那时，他第一次在画室见到她，她还是美院的研究生，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正蹲在地上专注地为一幅油画调色，颜料溅得满手都是。当她抬起头，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时，眼中仿佛落下了满天星辰，那一刻，他的心被深深触动。
“想什么呢？”苏瑶端着一盘刚出锅的饺子，从厨房袅袅走出，蒸腾的白雾模糊了她的眉眼，宛如一幅朦胧的水墨画。“快趁热尝一个，我调了新的馅料，加了点马蹄碎，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陈宇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接过她递来的筷子。轻轻咬开薄如蝉翼的饺皮，鲜美的汤汁瞬间与马蹄的清甜在舌尖上欢快地交融、绽放，他不禁微微动了动喉结，低声说道：“好吃。比去年的还好吃。”
苏瑶被他那认真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正要开口说话，门突然被敲响了，紧接着传来王婶洪亮的嗓门：“小陈，小苏，开门喽！给你们拜早年啦！”
陈宇赶忙起身去开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子猛地涌了进来，王婶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挤进门，身后还跟着拎着果篮的王叔。“哎哟，这屋里可真暖和！”王婶一边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一边眼睛一亮，“这蜡梅开得可真好啊，小苏真是有心了！”
“快进来坐。”苏瑶热情地端来刚泡好的茶，“小宝快过来，阿姨给你拿糖吃。”
名叫小宝的男孩有些怯生生地躲在王婶身后，偷偷地打量着墙上的画。去年他来的时候，陈宇刚刚完成一幅《松鹤图》，他缠着陈宇讲了半天关于仙鹤的故事，至今仍念念不忘。“阿姨，”他忽然仰起头，小脸红扑扑的，如同熟透的苹果，“我爸爸说，今年过年可以放烟花了，你和陈叔叔晚上要不要一起去河边呀？”
“好啊。”苏瑶微笑着蹲下来，与他平视，眼神中满是温柔，“不过放烟花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得让你爸爸在旁边看着你哦。”她不经意间瞥见陈宇正往果盘里摆放橘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小宝不是一首想要画吗？叔叔己经给你准备好纸笔啦，等会儿吃完饭，我们一起画，好不好呀？”
小宝立刻兴奋地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王婶在一旁笑着说道：“这孩子，就服你们俩。在家让他练字，哭着喊着说不如看陈老师画画有意思。”
正说着，门又“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陈默带着一个穿着米白色羽绒服的女孩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大的礼盒。“哥，嫂子，新年快乐！”陈默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地推了推身边的女孩，“这是林溪，我女朋友。”
林溪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的微风：“陈宇哥好，苏瑶姐好。”
“快进来暖和暖和。”苏瑶热情地拉着她的手，往沙发走去，“外面雪大吧？我刚看天气预报，说晚上雪要下到后半夜呢。”
陈默一边搓着手，一边凑到煤炉边：“可不是嘛，骑车过来的时候，雪片子打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哥，你那瓶珍藏的好酒呢？今天可得拿出来尝尝。”
陈宇笑着瞪了他一眼：“就你嘴馋。在柜子最上面，自己去拿。”他又转向林溪，语气温和了许多，“别拘束，就当在自己家一样。默默这小子要是欺负你，尽管跟我说。”
林溪脸颊微微泛红，正要说话，却被苏瑶拉着去看窗台上的蜡梅：“这花是前几天在花鸟市场好不容易淘来的，本来有两盆，另一盆我送给隔壁李奶奶了。她孙子在外地当兵，今年回不来，我想着给她添点生气，让她过年也热闹些。”
“苏瑶姐真的好细心。”林溪看着花瓣上的雪，眼中满是羡慕，“我奶奶也喜欢养花，不过她养的都是月季，一到冬天就搬到阳台的温室里。”
几个年轻人很快凑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王婶和陈宇则在厨房忙着添菜，王叔被小宝缠着讲过去的年俗，那绘声绘色的讲述仿佛带着众人穿越回了过去的岁月。煤炉上的铝壶里，水咕嘟咕嘟地欢快响着，水汽顺着壶嘴不断往上冒，在天花板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沿着墙缝缓缓淌下，仿佛是时光在悄然流逝，又似是水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苏瑶的思绪忽然飘回到去年这个时候，那时她正虚弱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急性阑尾炎手术虽然不算大，但却偏偏赶上陈宇接了一个紧急的画稿。他白天在画室里争分夺秒地赶工，晚上就裹着军大衣，默默地守在病床边。他眼睛里布满的红血丝，比画纸上鲜艳的朱砂还要浓烈。有一天半夜，她从睡梦中缓缓醒来，朦胧中看见他趴在床边打盹，手里还紧紧攥着她没织完的围巾，那歪歪扭扭的针脚，却比任何昂贵的礼物都更让她的心涌起阵阵暖流。
“想什么呢？”不知何时，陈宇己经走到她身边，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盛好的排骨汤，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鼻而来，“林溪说你大学时是学生会文艺部的，还组织过跨年晚会呢？”
苏瑶接过汤碗，那股暖意顺着瓷碗迅速传到掌心，让她感到无比温暖。“是啊，那时候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有一次为了借舞台灯光，在器材室整整等了一下午。”她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嘴边，“你尝尝，放了你最喜欢的玉米。”
陈宇低头喝了一口，喉结微微滚动着：“比食堂的好喝多了。”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投向客厅里正说笑的众人，“等开春了，我们把阳台封起来吧，再加个小书桌，这样你就可以在那里安静地画画了。”
苏瑶微微一愣：“封阳台要不少钱吧？你上个月不是还说想换台新电脑吗？你现在接的设计稿越来越多，旧电脑运行起来总是卡顿，影响工作效率。”
“电脑还能勉强凑合用。”陈宇温柔地替她拂去落在肩上的一根头发，眼神里满是宠溺，“你总抱怨客厅光线不够，画水彩的时候调色老是不准。封了阳台，朝南的房间采光好，下午你就可以晒着太阳画画，多舒服惬意啊。”
窗外的雪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停了，阳光奋力穿透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苏瑶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他的下颌线相较于三年前更加清晰分明，眼角也增添了一条浅浅的细纹，那是去年为了赶一个重要项目，连续熬了半个月的夜留下的痕迹。然而，他看向她的眼神，却依旧和初见时一模一样，温柔得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能将她的心彻底融化。
“好啊。”她轻轻地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我们就用浅蓝色的玻璃，就像大学画室的落地窗那样，透着清新又明亮的感觉。”
“听你的。”陈宇微笑着，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等封好了阳台，我们再买盆栀子花，你不是一首说喜欢它的香味吗？让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那股淡淡的清香。”
就在这时，客厅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闹声。原来是小宝拿着陈宇给他的画笔，在宣纸上画了一个模样奇特的“西不像”老虎，尾巴画得比身子还长，却依旧得意洋洋地举着给众人展示。林溪见状，连忙拿出手机要拍照留念，陈默则笑着抢过画纸，非要往墙上贴，结果被王婶笑着打了一下手，这一幕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苏瑶轻轻地靠在陈宇的肩上，静静地听着耳边热闹的人声，鼻尖萦绕着饭菜的香气、蜡梅的冷香和淡淡的煤烟味，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家的独特气息。她不禁想起刚毕业那会儿，他们住在城中村的狭小阁楼里，冬天没有暖气，两个人只能紧紧裹着一床旧棉被，一起看着跨年晚会。那时，陈宇曾轻轻地说：“等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们要买个大大的沙发，能舒舒服服躺下两个人的那种。”
现在，他们的沙发确实够大，是去年在旧货市场偶然淘到的。深绿色的绒面虽然有些褪色，但却足够让王婶和林溪并排坐着悠闲地嗑瓜子。墙上的挂钟突然敲响了十二下，那清脆的响声与远处隐约传来的鞭炮声交织在一起，惊飞了窗外槐树上栖息的麻雀，仿佛在宣告着新年的即将到来。
“要吃长寿面了！”王婶高声吆喝着起身，“小苏，你上次教我的那个浇头做法，我今天特意试了试，你快给品品，看看合不合口味？”
苏瑶笑着应了一声，被陈宇牵着手往厨房走去。经过玄关时，她不经意间瞥见墙上挂着的日历，今天正是腊月三十，红色的数字被她细心地圈了出来。旁边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那是她昨天写下的：“买春联，带鱼，陈宇的降压药。”字迹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而这个笑脸，被他用红笔又仔细地描了一遍，仿佛在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温暖与关怀。
“愣着干什么？”陈宇回头看着她，眼中满是笑意，“再不去，王婶可就要把你的独家秘方全学走咯。”
苏瑶赶忙快步跟上，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仿佛在抓住这份珍贵的幸福。炉火在炉膛里噼里啪啦地欢快作响，映得他的侧脸忽明忽暗，宛如一幅生动的油画。她忽然想起他曾经说过，老房子的好处就在于冬天能烧煤炉，不像楼房里，即便暖气再热，却总感觉少了那么一点人气。
此刻，她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明白了他所说的“人气”究竟是什么。那是王婶带来的炸丸子的香味，是小宝不小心打翻墨汁时的惊慌失措，是陈默和林溪拌嘴时的甜蜜嗔怒，是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是檐下温暖明亮的灯，是他掌心始终不变的温度，是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所有琐碎却又无比温暖的人间烟火。这烟火气，便是生活最真实、最美好的模样。
厨房的蒸汽氤氲而出，渐渐模糊了门框的轮廓。苏瑶加快脚步，轻轻地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后背，声音有些闷闷地说道：“陈宇，新年快乐。”
陈宇缓缓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她，生怕不小心碰洒了她手里的面碗。他低下头，在她的发顶轻轻印下一个温柔的吻，轻声说道：“新年快乐，苏瑶。还有，不止是新年，未来的每一年，我们都要这样幸福地度过。”
窗外的阳光愈发灿烂明媚，照在结了冰的窗棂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仿佛为这个新年铺上了一层梦幻的锦缎。远处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与近处的欢声笑语相互交织，在青瓦白墙之间久久回荡。苏瑶凝视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忽然深深地觉得，所谓新程，或许从来不是盲目地奔赴远方，而是静静地守着眼前这温暖的炉火，檐下那明亮的暖灯，和身边这个深爱着的人，用心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精心过成值得一生回味的旧岁，让岁月在平淡中绽放出最绚烂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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