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轻轻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清脆的风铃声响顿时如灵动的音符般飘荡开来，与细密的雨丝一同轻柔地撞在他脸上。苏瑶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的指尖悬浮在己然冷却的拿铁杯沿上方，睫毛上还沾着些许尚未擦干的水汽。每当下雨的时候，她的眼睛总会显得比平日里更加明亮，恰似浸在清水中的黑曜石，闪烁着深邃而迷人的光芒。
“等很久了？”陈宇一边说着，一边脱下那件被雨水湿透的冲锋衣，晶莹的水滴顺着衣角落下，在木地板上迅速洇出深色的圆点，如同不经意间洒下的墨滴。
苏瑶轻轻摇了摇头，将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巾推到他面前：“刚到。”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胳膊上的擦伤，那是昨天在弥漫的大雾中追赶她时，被铁丝网无情划破的伤口。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轻声问道：“还疼吗？”
陈宇接过纸巾的手微微一顿，思绪瞬间被拉回到雾散时分。那段记忆仿佛还沉甸甸地带着潮湿的重量，就在昨天，在那废弃的码头，当他伸手紧紧抓住她手腕的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盖过了汹涌的海浪声。后来，她没有用力挣脱，只是微微垂着眼睑，轻声说道：“陈宇，我累了。”那声音轻柔得宛如从雾霭中飘来的一声叹息，却重重地落在他的心间。
“早不疼了。”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袖子，试图盖住那道伤口，“你昨天……”
“先喝咖啡吧。”苏瑶抬手轻轻叫来服务生，纤细的指尖在菜单上点了点，“你还是喝美式，对吧？”
她总是能如此准确地记得他的喜好，就如同他也清楚地记得她喝拿铁时一定要加两罐糖浆。这种不经意间的默契，宛如柔韧的藤蔓，在他们分开的两年时光里，悄无声息地爬满了记忆的墙壁。昨夜，当大雾渐渐散去，这些回忆就像突然破土而出的新芽，紧紧缠绕着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服务生很快送来了新的咖啡，苏瑶轻轻搅拌着杯子里的奶泡，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凝重，缓缓说道：“我见到周明了。”
陈宇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杯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周明，他们大学时的系主任，正是当年导致苏瑶突然退学的关键人物。周明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苏瑶是他见过最具天赋的学生，然而，就在她提交退学申请的时候，周明却当着全系师生的面，毫不留情地指责她“急功近利，白白浪费了一身才华”。
“他说当年的事，是他弄错了。”苏瑶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故事，“所谓论文抄袭的证据，全是被人伪造的。有人偷偷把我电脑里的草稿发给了竞争对手。”
咖啡的苦涩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陈宇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他的思绪瞬间回到苏瑶退学的那天，那天下着和今天一样大的雨，他在宿舍楼下整整等了一夜。当她拖着行李箱缓缓走出宿舍时，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缕缕地贴在脸上。她看到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陈宇，别等我”，然后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出租车。那一幕，至今仍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里，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为什么现在才查清楚？”
“周明退休前整理旧文件，意外发现了当时的邮件备份。”苏瑶缓缓抬起眼睛，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显然这段时间她经历了太多，“他找到我时，手里拿着一封道歉信，说当年不该在大会上如此严厉地指责我。”她轻轻笑了笑，然而那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可我己经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去证明自己不是他口中所说的那种人。”
陈宇的目光落在她指尖的薄茧上，那是常年握画笔留下的痕迹。他曾经在艺术展上见过她的画作，那些作品中，有荒原上孤独矗立的树，有雾霭中若隐若现的海岸线，还有一幅没有署名的肖像画，画中的眉眼与他极为相似。后来他才知道，那幅画是她去年在画展上斩获金奖的作品。
“我去看了你的画展。”他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那幅《坐标》，画的是我们常去的后山，对吗？”
苏瑶搅拌奶泡的手突然停住了。那幅画里有一块歪歪扭扭的石头，那是他们当年甜蜜地刻下彼此名字的地方。她在创作的时候，故意运用了模糊的笔触，然而却在石头旁边留下了一抹清晰的夕阳余晖，就如同当年他总是在那里静静等待她时，温柔地落在她肩头的那束光，充满了温暖与回忆。
“是。”她微微低下头，轻轻喝了一口咖啡，“上个月去爬山，发现那块石头还在原处。”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心事。陈宇忽然想起昨夜在码头，她静静地靠在集装箱上，轻声说道：“我其实去过你公司楼下三次。”第一次是他升职的那天，她远远地看见他被同事们簇拥着走出大楼，手中捧着鲜艳的鲜花，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悦；第二次是去年冬天，她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独自站了半个小时，亲眼目睹他为一个女生撑起雨伞，两人并肩走过；第三次就是昨天，她满心欢喜地想要告诉他周明的事情，却看到他的车里坐着客户，无奈之下，只能默默转身，走进那茫茫的雾霭之中。
“那个女生是新来的实习生，我只是怕她淋着雪。”陈宇像是急于解释，声音有些急促而紧张，“我……”
“陈宇。”苏瑶打断了他，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疲惫后的释然，仿佛是大雾散去后终于清晰可见的海平线，“我们不用解释这些的。”
他一下子愣住了，心中五味杂陈。
“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周明的事。”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下定决心，“还有，下个月我要去法国了，那边的画廊给了我一份为期三年的合约。”
咖啡己经彻底凉透了，陈宇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街景，心中涌起一阵失落，感觉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在缓缓沉入心底，如同雾散后无声沉入海底的礁石。
“什么时候走？”
“十五号的飞机。”
还有十三天。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思绪又飘回到大学毕业那天。那时，他们在机场送别室友，苏瑶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开心地说：“以后我们去普罗旺斯写生吧，听说那里的夏天到处都是浪漫的紫色。”那时她眼中的光芒，比画展上所有的聚光灯都要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挺好的。”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尽管心中满是不舍，“法国很适合你。”
苏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一张卡片推到他面前。那是她画展的邀请函，在角落里，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坐标未改，等你寻路。”
陈宇轻轻捏着卡片的边缘，感觉那纸页薄得仿佛会在指尖的温度下悄然融化。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大雾中，她跑过码头时不慎掉落的速写本。他捡起速写本时，看到最后一页画的正是他——那是他加班时趴在桌上沉沉入睡的模样，旁边还写着“2023年冬，见字如面”。那简单的几个字，仿佛带着无尽的思念，触动着他的心弦。
雨渐渐小了，温暖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偷偷漏下来，在桌面上投下一片片晃动的光斑，仿佛金色的精灵在欢快地跳跃。苏瑶轻轻拿起包，缓缓站起身来：“我该走了，还要回去收拾行李。”
陈宇也跟着站了起来，却发现冲锋衣的拉链卡住了。他低头费力地摆弄拉链时，听到她轻声说道：“陈宇，当年我在出租车上，其实哭了一路。”
“咔嗒”一声，拉链终于顺利扣上了。他急忙抬起头，看见苏瑶站在门口，玻璃门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宛如一幅唯美的画。
“我知道。”他轻声说道。
她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温暖的笑意：“那你要不要……来送我？”
微风从门缝中轻轻钻进来，带着雨后清新的青草味道。陈宇紧紧握住手里的邀请函，卡片的边缘己经被他捏出了深深的折痕。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坐标》里的那块石头，想起在雪地里那把未曾送出的伞，还有雾散时她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原来，所有的温暖余温都从未真正凉透，它们只是被时光小心翼翼地藏在了风停的地方，等待着被重新唤醒。
“好。”他听见自己坚定地说道，声音清晰地穿过潮湿的空气，在她转身的瞬间落下，“我一定来。”
风铃再次清脆地响起时，明亮的阳光正好慢慢地漫过桌面，在咖啡渍上投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宛如梦幻中的宝藏。陈宇静静地看着窗外苏瑶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曾经缠绕在心头的藤蔓，终于绽放出了美丽的花朵，而他手中紧紧握着的，正是寻找这份美好花期的珍贵坐标，指引着他走向未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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