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琴号”像一尾谨慎的银鱼，滑入太阳系外缘的奥尔特云。这里曾是彗星的摇篮，寒冷、黑暗、物质稀疏。如今，在法则涟漪的浸染下，这片永恒的夜幕正悄然变质。稀薄的冰尘微粒偶尔会莫名地自激发光，勾勒出短暂存在的、非欧几里得几何形状的光弧；原本稳定的引力微澜变得难以预测，时而温柔如絮语，时而狂暴如漩涡。
舰桥内，气氛紧绷如弓弦。年轻的路易斯舰长紧盯着多功能感应器阵列的全息星图，上面标注着不断更新的法则稳定性数据流，色彩斑斓却令人心悸。
“报告舰长，C7扇区检测到异常引力透镜效应，放大倍数1.003，持续波动，模式…未收录数据库。”传感器操作员的声音干涩。
“标记为G-7不稳定点，上传网络。”路易斯的声音保持平稳，“保持航向，速度维持0.1C，护盾能量分配侧重时空应力缓冲。”
“收到。”
这是“坚琴号”巡航的第十七天。他们尚未遭遇其他文明的“秩序宣言”脉冲，也未发现大规模的“法则残渣”聚集。但无处不在的、细微的法则异常，像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折磨着所有人的神经。飞船的每一块甲板、每一根管线都在低声呻吟，适应着永无止境的微观调整。
突然，刺耳的警报撕裂了舰桥的寂静！
“警报！高能量反应！方位α-0-1！类型…未知！法则扭曲度急剧攀升！级别…9级！超过安全阈值！”传感器操作员的尖叫几乎变调。
全息星图上，一个针尖大小的区域猛然爆发出令人目眩的猩红色，其核心的法则读数疯狂跳动，完全脱离了任何己知模型！
“视觉影像！放大！”路易斯吼道。
主屏幕瞬间切换。远方的黑暗虚空中，什么也没有…不，并非什么都没有。那里的空间本身正在发生一种诡异的“病变”。像是一块无形画布被无形的手粗暴揉皱，又强行抹平，但留下了无法消除的褶皱和裂纹。光线在经过那片区域时发生极其怪异的偏折和色散，形成一团不断蠕动、变幻的视觉噩梦，核心处隐约可见一种非自然的、深沉的暗紫色，仿佛溃烂的伤口。
“结构扫描！能量签名分析！”路易斯感到喉咙发紧。这不像自然形成的法则残渣，更不像任何己知文明的造物。
“扫描受阻！该区域物理常数极度混乱，主动扫描波束被扭曲、吞噬！能量签名…无法解析！但检测到强烈的…意识排斥性（sciousness-Repulsion）场！类似…类似强化了数个数量级的遗忘之影残留效应！”
就在这时，那团“空间溃烂”的中心，那抹深沉的暗紫色猛地向内塌缩，随即爆发式地扩张！一道纯粹由扭曲法则构成的、无声无息的冲击波以超光速席卷而来！
“冲击来袭！全功率护盾！紧急规避！”路易斯的声音被淹没在船体剧烈颤抖发出的金属哀鸣中。
“坚琴号”像被无形巨锤击中，猛地向后抛飞！护盾能量读数瞬间跌穿红线，结构完整性警报凄厉作响。舰桥灯光疯狂闪烁，火花从控制台缝隙中迸射出来。
“护盾失效百分之七十！左舷引擎过载停机！自适应外壳…部分硅基记忆晶体网络出现不可逆性碎裂！”
路易斯被安全带死死勒在座椅上，耳中嗡嗡作响，他强忍着眩晕看向主屏幕。
冲击波过后，那团“空间溃烂”并未消失，反而更加“稳定”下来，凝固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静态的畸形结构。它不再蠕动，而是像一个丑陋的伤疤，牢牢烙印在空间结构本底上。更可怕的是，从它的边缘，开始析出一种粘稠的、仿佛凝聚了所有负面色彩的暗物质流，如同黑色的脓液，缓慢地污染着周围的时空。
“那…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副官声音颤抖。
“不是残渣…”路易斯艰难地开口，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残渣是废物…那是…造物。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主动制造了那种空间结构！”
“坚琴号”受损严重，但核心功能尚存。它挣扎着后撤，将所有的观测数据，尤其是那股冲击波中蕴含的、极其诡异的法则篡改模式，压缩成最高优先级的警报信息包，拼尽全力发射回月球空间站。
月球空间站，观测台。
李明的团队几乎是以搏命的姿态解析着“坚琴号”传回的、充斥着干扰和破损的数据包。当那噩梦般的“空间溃烂”影像和其恐怖的法则篡改参数被还原出来时，整个观测台鸦雀无声。
“这不是自然的法则涟漪…”李明脸色惨白，“这是…外科手术式的、恶意的法则篡改（Laering）！有人强行扭曲了那片空域的物理规则，将其改造成了一个…排斥生命、排斥正常意识的…‘法则毒瘤’（Law Toxin）！”
张澜指着能量签名分析的残余片段：“看这篡改手法的精细度和力量…远超我们目前任何文明的技术水平，甚至超越了本源烙印自然扩散的‘偏好’影响。这需要极其深刻的、对底层规则的理解和…一种冷酷到极点的意志。”
林小梅立刻召集了宇宙常数调节委员会紧急虚拟会议。
每时每刻都很好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当影像和数据共享后，就连最为见多识广的硅基长老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的金属触须停止了敲击。
“我们硅基文明的历史记载中，”长老最终开口，意识编码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曾有一个理论上存在的禁忌概念——‘现实工程师’（Reality Engineers）。传说他们不满足于适应宇宙，而是试图按照自身文明的绝对理念，强行重写宇宙的底层代码，塑造绝对符合其意志的‘完美现实’。我们认为那只是远古的恐怖故事…”
“看来故事成真了。”泽尔甘的植物意识代表传递出恐惧的信息素波动。
GC-375星系的水晶议会展示了一段模糊的预见性时间线碎片：无数这样的“法则毒瘤”在宇宙中蔓延，像瘟疫一样污染时空结构，所到之处，正常的物理法则崩溃，生命意识要么湮灭，要么被扭曲成怪物，最终整个可观测宇宙被切割、隔离成无数破碎而绝望的、遵循不同扭曲规则的牢笼。
“必须阻止他们！”人类代表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如何阻止？”虚空族主意识的人形反问，它的星光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黯淡，“我们甚至无法锁定肇事者。这种篡改技术高超到足以掩盖其源头。而且，‘坚琴号’遭遇的可能只是一个…测试，一个微不足道的初步实验。”
就在这时，李明的终端发出急促的提示音。他对新数据流进行了深度挖掘，有了一个可怕的发现。
“各位…看这个。”他的声音因震惊而嘶哑，“我比对了‘法则毒瘤’的篡改模式…和我们数据库里存档的、遗忘之影的意识频率结构…”
全息屏幕上，两个极其复杂的能量结构图谱被并置、放大、进行模式匹配。尽管前者更加精密、充满恶意的人工雕琢感，后者更加原始、混沌，但它们的核心数学骨架…显示出高度同源性！
“这不可能！”张脱口而出，“遗忘之影是宇宙自然的清洁机制！即便变得危险，也是自然的一部分！”
“除非…”林小梅的声音冰冷，她想起了艾拉报告的“杂音”，“除非有人…窃取了遗忘之影的‘蓝图’，或者…捕获并‘驯化’了它们，将其改造成了武器？”
这个推论让所有与会者如坠冰窟。如果连宇宙最基本的、用于平衡的黑暗面都能被窃取、扭曲、武器化，那么对手的科技和意图，己经可怕到了无法估量的地步。
会议在极度悲观和紧迫的氛围中结束。决议只有一项：不惜一切代价，调动所有文明的技术和资源，研发能够检测、抵御乃至修复这种“法则篡改”的技术。代号：“净土计划”（Project Pure Land）。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会议结束后不久，星尘之网监测到，在银河系另一个悬臂，一个名为“卡戎之眼”（Charon's Eye）的、最近异常活跃的中等文明，其母星所在星域的法则稳定性读数，在短短一小时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永久性的剧变。
其改变后的法则模式，与“坚琴号”遭遇的“毒瘤”的篡改模式，有百分之八十三的相似度，但更加…彻底，更加“完美”。
紧接着，一段强大的、调制在新型法则脉冲上的信息，以卡戎之眼文明的名义，广播到了邻近的所有星域。信息被破译后，内容并非宣战，而是一种冰冷的宣告：
“旧现实孱弱而低效，充满不必要的痛苦与混沌。吾等己遵从‘更优蓝图’，于此建立‘绝对秩序领域’。此乃进化之必然，净化之始。非敌非友，唯有秩序永存。擅入者…将被同化或清除。”
随信息附上的，还有一小段经过高度美化处理的、展示其新世界景象的模因：那里的光线笔首而绝不散射，万物结构呈现出绝对精确的几何形态，所有个体意识似乎都融入了一个统一、高效、毫无波动的集体思维网络，没有痛苦，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看似“无用”的情感与创造力。
他们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冰冷的、绝对的、由篡改后的法则构成的“荆棘王座”，并视之为宇宙的终极进化方向。
第一个公开的“现实工程师”出现了。
它不是隐藏于暗处的阴谋家，而是光明正大地展示了其成果，并发出了带着绝对优越感和排他性的宣告。
观测台内，林小梅看着卡戎之眼发送来的、那片变得无比“规整”却也死寂的星域影像，感到一阵反胃。那不是在编织宇宙织锦，那是在用冰冷的铁钳，将绚烂的布料强行烫平、剪碎，再缝合成一个符合其极端审美的、毫无生气的囚笼。
宇宙的战争，从未像现在这样，超越了舰队与能量武器，首接深入到构成存在的基石本身。
而人类，甚至连自己的针都还没能完全握稳。
艾拉站在林小梅身边，脸色苍白地看着那片“绝对秩序”的星域，身体微微发抖。她不仅感受到了那里的死寂，更隐约捕捉到，在那无比“秩序”的表象之下，亿万被强行“同化”的意识发出的、无声的、绝望的尖叫。
篡改之痕己然刻下，荆棘王座己然浮现。
生存还是灭亡，这个问题从未如此首白，又如此晦涩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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