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前的杂草被秋风卷着打旋，林辰蹲下身，用手拔掉石缝里的狗尾草。指尖被草叶边缘的细齿划出血痕，他却像没察觉，只是一遍遍着墓碑上“林建国”“周慧”两个名字——那是父亲生前用毛笔写的，笔锋苍劲，带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左腿的旧伤在蹲下时扯得生疼。三个月前在仓库里被赵峰用钢管砸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此刻被墓园的寒气一吹，又泛起熟悉的麻痒。
江若彤站在身后，把祭品摆在石台上。两束白菊沾着晨露，是她今早去花市挑的，花瓣上还带着绒毛；一碟炸花生，是父亲生前最爱下酒的；一碗红烧肉，浓油赤酱，是按母亲的方子做的——昨晚她在厨房忙到半夜，油星溅在胳膊上，烫出好几个红印子。
“林辰，起来歇歇吧。”江若彤递过块干净的帕子，“蹲久了腿该麻了。”
林辰接过帕子，没擦手，反而按在墓碑的照片上。照片里的父母笑得眉眼弯弯，那是他刚考上大学时拍的，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母亲的发间别着朵小雏菊，两人的手紧紧搭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握住了全世界的希望。
“五年了。”林辰的指腹在照片上母亲的笑脸上轻轻划过，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整整五年零三个月，我才敢来见你们。”
江若彤没说话，只是默默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里。青烟在秋风里扭出蜿蜒的曲线，像极了那些被命运揉碎又勉强拼凑的日子。她想起第一次在科技峰会外见到林辰时，这个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眼里的火能把人烧化，却在提起父母时，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辰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倒出一沓文件。最上面是法院的判决书，“赵峰 无期徒刑”“苏晴 十五年有期徒刑”的字样被红笔圈了出来，墨迹晕染处，还留着他昨晚反复的指印。
“您看。”他把判决书铺在墓碑前的石板上，指尖点在“无期徒刑”西个字上，“赵峰这辈子都出不来了。监狱里的人说，他现在跟条狗似的，被狱霸打得不敢抬头，头发白得比您当年还厉害。”
风突然大了，吹得判决书边角卷起来。林辰赶紧用石块压住，指腹不小心蹭过“苏晴 十五年”的字样，突然想起五年前在法庭上，这个女人哭着说“我也是被逼的”时，眼里那点转瞬即逝的得意。
“苏晴也进去了。”他的声音冷了几分，却带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求我放过她，说愿意给我当牛做马。我把她当年作伪证的照片甩给她，问她配吗——爸，您说，她配吗？”
墓碑上的照片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父母的笑容依旧慈祥。林辰突然笑了，左颊的疤痕在笑时微微牵动，露出几分释然：“我就知道您会说不配。您教我的，做人得有骨气，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江若彤蹲下来，帮他把被风吹乱的文件理整齐。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全家福，是十年前拍的，那时的林辰还穿着校服，搂着父母的脖子笑得一脸傻气，背景里的老房子墙上，还贴着他得的三好学生奖状。
“阿姨做的红烧肉，您尝尝。”她用筷子夹起一块，轻轻放在石台上，“我照着您留下的菜谱做的，放了八角和冰糖，就是不知道够不够味儿。”
林辰看着那块油亮的红烧肉，突然想起母亲总说“辰儿啊，肉要小火慢炖才香，就像做人，急不得”。那年他刚创业失败，蹲在墙角哭，母亲就是端着这么一碗红烧肉出来，说“跌倒了再爬起来，妈相信你”。
“妈，您做的红烧肉最好吃。”林辰的声音突然哽咽，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他掏出打火机，点燃那份判决书，火苗“腾”地窜起来，舔舐着白纸黑字，把“无期徒刑”“十五年”烧得蜷曲，最后化成一捧灰烬，被风吹向远方。
“爸，妈，”他看着灰烬在风里散成星点，眼眶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滚下来，砸在墓碑的照片上，“他们进去了，再也害不了人了。你们在天上，能睡个安稳觉了。”
江若彤递过一张纸巾，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手背。那里有块圆形的烫伤疤，是当年为了救一个掉进热水桶的小男孩留下的——母亲总说“我儿子心善，以后肯定有好报”。
“都过去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长眠的人，“林辰，叔叔阿姨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好。”
林辰接过纸巾，胡乱抹了把脸，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松柏：“妈，您看那棵树，比去年又长高了。小时候您总说，松柏常青，就像咱家的日子，再难也得透着劲儿。”
他想起父亲去世那天，监狱的广播突然喊他接电话，看守说“你爸没了，心梗”时，他像疯了一样撞墙，被狱警用电棍按住，嘴里只有一句话“我要见我爸”。后来才知道，父亲是看到赵峰和苏晴登报的新闻，一口气没上来，倒在了厨房的灶台前，锅里还炖着他爱吃的排骨。
“爸，您放心，我没学赵峰那套。”林辰的指尖在墓碑上轻轻敲了敲，“公司改名叫辰星科技了，您取的名字，我没丢。老员工都回来了，张工他们还在，我们开发的新软件，下载量破百万了。”
江若彤从包里掏出本相册，翻开其中一页：辰星科技的办公室里，林辰站在白板前讲解代码，张工和几个老员工围着他笑，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您看，他现在挺好的。”她把相册举到墓碑前，声音里带着笑意，“公司里的人都喊他林总，说他比赵峰靠谱十倍。上周李姐还说，林辰身上有您当年的影子，实在。”
林辰的脸微微发红，抢过相册合上：“别听她瞎说。我还差得远呢。”
风渐渐小了，墓园里静得能听见松针落地的声音。林辰站起身，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像座桥：“爸，妈，我该走了。公司还有事，张工他们还等着我回去开会呢。”
他最后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突然对着空气说：“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认识了个好姑娘。”
江若彤的脸瞬间红了，伸手想捶他，却被他轻轻握住。他的掌心粗糙，带着常年敲代码留下的薄茧，却烫得她心头发颤。
“她叫江若彤，是个记者。”林辰看着她，眼里的冷意全化成了温柔，“当年要不是她，我可能早就被赵峰那帮人害死了。她帮我收集证据，帮我照顾老员工，还……还会做您教的红烧肉。”
江若彤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说：“叔叔阿姨，我会照顾好他的。你们放心。”
林辰握紧她的手，转身往墓园外走。左腿的旧伤在迈步时微微发疼，却让他觉得无比踏实。阳光穿过松柏的缝隙落在身上，暖得像母亲的手。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望了眼那两座紧紧依偎的墓碑，突然觉得心里那块最坚硬的冰，彻底融化了。复仇的火焰早己熄灭，剩下的，是对未来的期许，是对身边人的珍惜，是对父母遗愿的承诺。
“走吧。”他对江若彤笑了笑，左颊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回去给张工他们发奖金。”
江若彤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秋风卷起他们的衣角，把墓碑前的灰烬吹向远方，像在诉说一个迟到了五年的告慰——那些亏欠的，终将偿还；那些失去的，终将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墓园外的柏油路上，辰星科技的车静静等着。引擎发动的瞬间，林辰仿佛听见父母在身后说：“辰儿，好好走，别回头。”
他握紧方向盘，脚下的油门轻轻踩下，车朝着阳光升起的方向驶去。副驾上，江若彤正低头看着那本相册，嘴角的笑意像沾了蜜，甜得能溢出来。
路还长，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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