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白晃晃的太阳灼烤着柏油路面，蒸腾起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儿。街边的行道树叶子蔫头耷脑，纹丝不动，只有知了在声嘶力竭地咒骂这鬼天气。林晓像条离水的鱼，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溜进廉价T恤的后领，黏糊糊一片难受。
他刚从一家小吃店垂头丧气地钻出来，背包侧边的网兜里，几份皱巴巴的简历可怜地挤在一起，边角磨损的硬纸板硌得他腰肉生疼。第十七次被拒了。理由？清一水的“学历太低”，初中毕业证攥在手心都捂热了，感觉像个烫手的笑话。
“啧，这鬼地方。”他低声嘟囔，烦躁地抬手抹了把下巴上的汗，指尖全是湿黏，“找个扛包的活儿都要求高中文凭？离谱！”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一声，强烈的饥饿感压倒了挫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饿狼似的在街边店铺招牌上逡巡。快餐店玻璃窗后飘出的炸鸡油香像个钩子，死死勾住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和同样摇摇欲坠的钱包。
不行，不能花。他强迫自己扭开头，视线不经意扫过旁边一条狭窄阴凉的小巷。巷口有家不起眼的小咖啡馆，灰扑扑的木门，门把手磨得锃亮。一块黄铜小招牌挂在门楣上，细长的黑色花体字母——“余烬咖啡馆”，右下角贴着一溜同样不起眼的白色打印纸。
林晓的目光像被钉在了那张打印纸上。
【诚聘：特别项目助理。要求：反应敏捷，学习力强，善于观察，无经验可培训。待遇从优（面议）。】
“特别项目助理？”他捏紧了裤兜里最后几张毛票，心脏没来由地蹦跳了两下，“待遇从优……反应敏捷……没经验也要？”这几个词像带着钩子，把他满脑子的饿意暂时驱散了几分。鬼使神差，脚步己经朝着那扇磨亮的木门挪了过去。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烘焙咖啡豆香和陈旧木头气息的凉风迎面扑来，林晓惬意地眯了眯眼。店里没什么客人，陈设简洁到有些冷清。吧台后只有一个头发微卷、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雪亮的金属奶缸。阳光穿过高窗，在深棕色的吧台板上投下几道长长的光斑。
“有事？”男人头也没抬，声音低沉平稳。
林晓咽了口唾沫，感觉那点刚鼓起来的勇气瞬间泄掉大半，声音卡在喉咙口：“那个……我、我看到门外的招聘。”他快步走过去，努力挺首腰板，从网兜里抽出一份还算平整的简历，啪地一声拍在光滑的吧台上，随即意识到动作有点莽撞，耳朵根开始发热。
男人终于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像探照灯，平静地扫过简历封面“林晓”两个字，然后落到他脸上，那视线似乎有实质的穿透力，让林晓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透。
“哦？”男人放下奶缸，拿起简历，翻看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扫了一眼就合上了，随手丢在一边。“初中毕业？”
林晓的心咯噔一下沉到底，脸上发烫：“是……但我学东西很快，力气活也行……”
“为什么对这份工作感兴趣？”男人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在吧台光滑的木质纹理上敲了敲，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他没有看林晓的眼睛，反而像是在观察林晓身后空无一人的卡座，或者窗外的某个虚点。
“啊？”林晓被这跳跃的问题问得有点懵，他以为接下来必然是“你凭什么能胜任”或者“会干什么”这类问题。“就……门口写着待遇优，嗯……还有，”他舔了舔下唇，决定赌一把实诚，“我正好饿了。”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蠢到家。
男人敲击吧台的手指停顿了半秒，镜片后的眼睛终于聚焦在他脸上，带着一点审视，一点……兴趣？
“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刚才进来的路上，你看到的第一个人，穿什么颜色的上衣？”
林晓脑子里嗡的一下，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他瞬间有点慌，进来时满脑子都是简历和“待遇从优”，谁注意看别人穿什么了？“呃……好像是个女的，在对面……”他使劲儿回忆那模糊的一瞥，视线本能地飘向门口方向，“穿……碎花的？不对……好像是……灰色？”
他的声音越来越不确定，手指在裤缝上紧张地抓了抓。
男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第一个人，男的，坐在靠窗第二张桌子喝东西。”
林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靠窗第二张桌子现在确实坐着个穿蓝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在看报纸。他刚才进来时……
“我、我进来时没仔细看……”他老实承认，脸更红了，感觉自己像个白痴。余光瞥见吧台内侧的地上，一支铅笔静静地躺在角落，大概是什么时候滚下去的，落了些灰。“但我看见你脚边掉了一支铅笔，黄色笔杆的，好像被踩断了一小截……”他脱口而出，自己都愣住了。
男人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那半截断掉的、沾着灰尘的黄色铅笔。
几秒钟的沉默。咖啡机在角落发出咕噜噜的轻微排气声。
就在林晓觉得自己彻底没戏，准备再次为自己的愚蠢道歉然后掉头离开时，男人首起身，脸上竟露出一个极其微小的、仿佛是赞许的弧度。
“很好。”他从吧台下抽出一张薄薄的纸质文件推到林晓面前，“待遇，试用期三个月，包吃包住，每月两千五。转正再看表现。有问题现在问，没问题就签字，明天早上九点到这里报到。”
林晓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
“啊？哦……这……这就……录用了？”他感觉像是在做梦，看着那份简单的文件合同，视线扫过“余烬咖啡馆”、“特别项目助理”那几个词，又落在“月薪两千五包吃包住”上，巨大的冲击让他忘了质疑、忘了思考细节。他甚至没看清合同落款处的甲方签字，笔迹潦草得像一串符号。
巨大的惊喜砸晕了他。钱！够吃饭！有地方住！还包吃！他忙不迭地抓起吧台上的笔（男人甚至没提醒他用谁的笔），手抖得差点握不住，找到签名的地方，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晓。
签完字，他抬起头，咧开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强烈感激的笑容，眼睛亮得像夜空里刚刚点亮的星：“老板，明天我绝对不迟到！”
被称作老板的男人只是又恢复了之前那种略带审视的平静，从吧台里摸出一张巴掌大的黑色硬卡递给林晓：“我叫张维。叫我张哥就行。这不是聘书，明天用它开门。”卡片触感冰凉，没有任何文字标记，只在中心嵌着一个小小的银色芯片感应区。“九点，后巷小门进。过时不候。”
“是！张哥！”林晓用力点头，紧紧攥住那张冰凉的卡片，像攥住了通往未知却充满饭香的未来。“那个……店里有员工餐……现在能吃吗？我……有点饿。”他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饥饿感再次汹涌袭来。
张维的镜片似乎很微弱地反了一下光。“自己去后面厨房翻翻，应该有面包。随便找地方坐。”他的语调没什么波澜，但林晓自动理解为允许了。
林晓几乎是飘进了后厨，很快找到一个半硬的长棍面包，也不在乎没有配菜，掰开就狼吞虎咽起来，噎住了就自己倒杯冷水猛灌。他独自坐在靠角落的卡座里，一边奋力咀嚼，一边忍不住环顾西周。深色的木质墙壁、几幅抽象派的挂画，空气里只有他咀嚼和远处隐隐约约的马路噪音。环境干净得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空旷感。
那个叫张哥的男人……有点怪怪的。合同签得也太快了吧？而且那张卡……明天是让他去哪里报到？后巷的门？
他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一股极淡、若有若无的气味钻进鼻孔。不是咖啡香，也不是木头香。像是……消毒水？但更像是医院或者实验室里那种冷冰冰的清洁剂味道。这种干净的地方，需要这么强的消毒水味吗？
林晓的心底，一丝极其细微、被巨大惊喜暂时压下的疑虑，像水底的小气泡，悄无声息地冒了上来。他甩甩头，试图把它按下去——管他呢！能吃饱饭有地方住就行！他对着剩下的半根面包，狠狠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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