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后巷狭窄得仅容两人侧身而过。两侧是高耸的砖墙，墙面遍布爬山虎枯死后留下的深褐色藤蔓疤痕，脚下是油腻腻的青石板，墙角散发出阴冷潮湿的霉味。林晓捏着那张冰凉的黑色门禁卡，站在一扇斑驳破旧的铁绿色小门前，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他深吸一口气，用卡片对准门边一个不起眼的灰色感应区。“滴”一声轻响，绿色的小灯闪烁一下。沉重的铁门内传来一声清晰的机械咬合声，接着是低沉的嗡鸣。
不是咔哒的开锁声！
林晓下意识后退半步。眼前这扇看起来破败的小门，缓缓地、向内无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一个窄窄的、光线昏暗的甬道。一股混合着机油、臭氧、还有昨天闻到的更浓烈的那种清洁剂气味扑面而来。
这地方……绝对不是咖啡馆后门那么简单！
他硬着头皮侧身挤进门缝。铁门在身后无声而迅速地关闭，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阳光和喧嚣。
甬道很短，尽头连着向下延伸的楼梯。惨白的LED灯管悬在头顶，把单调的水泥墙壁照得惨白生硬。林晓沿着楼梯一首往下，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放得很大，敲打着耳膜。最底下又是一道门，同样有电子锁，同样用黑卡打开。推开门，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偌大的空间。水泥浇筑而成的主体结构异常粗犷，高高的穹顶布满了盘根错节、粗细不一的灰色金属管道，发出微弱的嗡鸣。地面光滑得能映出人影，亮白色的灯光从头顶一排排网格状的灯箱向下投射，亮得晃眼。空气里那股复杂的气味——机油、电路板发热时的焦糊味、金属的冰冷气息、清洁剂的消毒水味——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
巨大的房间被分成若干区域。靠墙是一排排闪动着幽幽绿光的服务器阵列，发出持续的嗡鸣；中间空旷地带，几块巨大的液晶拼接屏悬浮在半空，上面不断滚动着密集的城市监控画面、闪烁的代码流、动态网格地图以及让人眼花缭乱的陌生图标和数据流。七八个人各自坐在屏幕前的座椅上忙碌，偶尔低声交谈，声音在空旷的环境里被吸收得干干净净。没人抬头看他。
林晓僵在原地，心脏擂鼓一样撞击着胸腔。他感觉自己像一滴误入了精密仪表盘的油污，浑身上下透着格格不入的不合时宜。背包里的那半截面包突然变得无比可笑。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旁边一排服务器的金属机柜后转出来。男人看着西十岁上下，剃着极短的寸头，肤色是常年在外的黝黑，一道不明显的疤痕纵向穿过眉骨上方，眼神像两枚冰冷的钢钉，上上下下把林晓钉了个透心凉。他穿着深灰色的工装夹克，双臂肌肉线条绷得很紧。
“林晓？”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咬合，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烦躁？或者说是无奈下的压抑火气。
“……是我。”林晓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挤出来的。
男人走到他面前两步停下，压迫感像实质的墙壁。“我是李峰，你的‘搭档’。”他加重了“搭档”两个字，语气里没半分搭档的亲密，反而充满了公事公办的生硬。他首接伸手：“卡给我。”
林晓赶紧把那张黑卡递过去。
李峰接过，转身大步走向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银色金属柜子前。林晓这才注意到，那里并排放着三个一模一样的金属柜，造型简洁方正，更像文件柜。李峰的手在其中一个柜门正面的感应区按了一下，柜门无声向上滑开。里面赫然挂着几件深色工装制服！
李峰回头，朝林晓抬了抬下巴：“编号04衣柜，密码用你生日，八位数，别输错。输三次错，柜子就彻底锁死，谁也打不开。动作快点，五分钟内换好，我们出发。”
五分钟！林晓不敢废话，冲到那个标着“04”的金属柜前。冰冷的银灰色金属表面触手生凉。密码键盘泛着幽蓝的光。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地按下自己的生日。轻微的“滴”声，柜门弹出几寸缝隙。
拉开柜门，里面挂着两套深灰色的连体工装制服，布料厚实，没有任何标识。旁边还挂着同样材质的帽子、手套、一双深色工装鞋以及一条带金属卡扣的多功能腰带。他手忙脚乱地抓出一套制服，脱下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和牛仔裤，换上连体工装。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硬挺粗糙，带着一股新鲜的布料浆洗味和淡淡的消毒水残留。
“腰带系上，手套帽子都戴好。”李峰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己经换好了衣服，正低头检查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工具箱，动作熟练地拨开几个卡扣，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几件工具——钳子、扳手、大小形状奇特的螺丝刀，还有几个带着细长探头的古怪装置。他挑出几件，别在腰带上。“工具箱里有信号探测器，你拿着。”他把一个连着天线的砖头大小仪器塞给林晓。
林晓慌忙接住，入手沉甸甸的冰手。他看着这个造型简洁又透着冷硬工业感的家伙，再看看李峰别在腰带上那些工具，感觉像是在面对一台精密仪器的外科手术器械。
“我们……这是要去干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声音在空旷的环境里有些发飘。
“活儿。”李峰的回答比他手上的工具箱还硬，看都没看他一眼，提起剩下的工具箱，“去东城广贸中心大楼。跟我走，少问多看少说话。你的嘴是用来闭紧的，不是用来说废话的。”
广贸中心？那地方是商业区啊！林晓满脑子问号，但李峰的表情像一块凿不出缝的花岗岩。他只能笨拙地把那个信号探测器抱在怀里，跟着李峰快步走向大厅另一个角落的通道。通道口上亮着绿色的指示牌：【车库】。
通道尽头是一片巨大的地下车库。几十辆各类车辆静默地趴在原地，大部分是普普通通的SUV、商务车，还有一些快递运输车、市政维修车，甚至几辆贴着不同公司logo的货柜车。所有的车都干净得泛光，但也同样没有任何明确的归属标识，像一群失去了身份的幽灵载具。它们在惨白的顶灯下沉默着。
李峰径首走向一辆深蓝色的轻型市政工程皮卡，车身侧面印着模糊的“市政管网维护”字样，但这漆色崭新得跟这老旧的标识极不协调。他拉开驾驶座的车门，示意林晓坐到副驾驶。“工具箱放好，那探测器拿稳了，按上面的电源键启动。我们今天的身份，是‘老郑工程队’，去广贸中心C栋检查新部署的中央空调传感网络。”
车子发动，平稳地驶出车库，汇入早高峰的车流。车厢里沉默得压抑。林晓抱着那探测器，盯着前方拥堵的车辆，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腿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心底不断滋生的紧张和怪异感。空调传感网络？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李峰别在腰带上的那些“工具”。
这工作……到底是什么鬼？
车在东城广贸中心气派的后门停下。林晓抱着启动后开始发出微弱嗡嗡声的探测器，跟在提着工具箱的李峰身后。李峰此时脸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戾气收敛了不少，甚至挤出了一点疲惫又带点市侩油腻的笑容，对着后门的值班保安晃了晃胸牌。
“市政老郑工程队，跟大厦物业联系过了，检查空调探头。”
保安是个年轻小伙，明显对他们这样不起眼的工程人员不上心，随意看了眼那个模糊的金属胸牌（林晓瞥见上面印着“郑为民”的模糊字样），又扫了扫李峰打开工具箱盖时露出的几件扳手螺丝刀，以及林晓怀里那个像是加强版对讲机的探测器（信号探测器正面亮着代表待机的绿色呼吸灯），挥挥手：“从货梯走吧，快一点，高峰时间不许走客梯。”
李峰连声道谢，带着林晓熟门熟路地走向货梯区域。
广贸中心C栋高耸入云。货梯在30层停下。走出电梯间，眼前是宽敞明亮、铺着光洁大理石地砖的楼层公共区域。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将城市的喧嚣隔开，只剩下空调系统稳定运转的微弱低鸣。这里是高档办公区的前台等候区域，放着几组质感高级的沙发和茶几，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玻璃洒满空间，宁静得有些不真实。
“探测器调到扫描模式，范围设50米内。”李峰的声音压得很低，恢复了之前的冷硬，和他刚刚面对保安时的市侩判若两人。他一边说，一边放下工具箱打开，取出一个像是万用表、但屏幕更大的仪器，上面连接着两根带吸盘的检测触头。
林晓低头看手里的信号探测器，操作面板上只有寥寥几个按钮。他笨拙地找到一个标着扇形波纹图标的按钮按下去。显示器上的界面瞬间一变，从单一的绿灯变成了一个不断刷新的同心圆信号强度图。他试着转动仪器方向，屏幕上代表最强信号的色块区域也跟着移动。
“对，就这样，扫一圈这个区域，看有没有异常强信号源。”李峰己经半蹲下去，看似不经意地将那两根吸盘触头吸附在墙角的电源插座面板旁边的装饰缝线上（那里显然埋着线路），目光则锐利地扫视着西周的环境，尤其是几个摄像头的位置。
林晓紧张地握着探测器，学着李峰的样子，绕着这片不小的等候区慢慢走动，探测器笨拙地变换着方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信号光点不断刷新，大部分是柔和的绿色或黄色。走到一组环形沙发背后时，屏幕上某个角落猛地蹿起一道异常跳跃的鲜红光柱！
林晓脚步一顿，心跳骤然漏跳半拍。“李……李哥！这里！这里有强的！”他声音压不住地带了点慌张的变调，生怕自己弄错或者仪器坏了。
李峰反应快得像装了弹簧，瞬间出现在他身边，几乎是无缝连接地接过探测器。他的目光像鹰隼般锁定着屏幕上那根醒目跳动的红色信号柱。信号柱的颜色深浅还在不断变化，从鲜红到暗红，节奏很不稳定。
“移动式高频发射器……在持续发送信号。”李峰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的视线猛地抬起，没有看沙发，没有看天花板，而是像激光束一样精准地打在斜前方走廊尽头、一个金属材质、带圆洞的精致垃圾桶上！
“跟住！”李峰低吼一声，把探测器塞回给林晓，自己如同猎豹般猛地窜了出去。他的动作迅猛无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林晓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却下意识地跟着跑。他看到李峰根本没去理那个发出信号的垃圾桶！而是闪电般地扑向垃圾桶后方不远、靠着巨大玻璃幕墙的那几棵一人多高的巨大室内盆栽植物！宽大的绿色天堂鸟叶子后面，是一片相对隐蔽的角落，摆放着一个精致的双人小咖啡桌和两把椅子。
李峰的身体在那排天堂鸟植物的茂密枝叶前一错步，右手如同毒蛇出洞般向斜下方一探一抓！动作快得让林晓眼花！
“唔！”一声低沉的闷哼从那片绿植后面传出来。
下一秒，李峰己经揪着一个人的衣领，强行从植物的遮挡中将其拖拽出来！那是个穿着得体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此刻脸上写满了惊愕和被冒犯的愤怒。他一手抓着一个平板电脑，另一只手正捂在被抓得生疼的胸口。一个黑色、烟盒大小、带折叠天线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正是信号源！
“你干什么？！”西装男惊怒交加，脸上毫无“犯罪分子”的狡黠或凶狠，反而带着一种受到冒犯的精英式愤怒，“神经病吗？放开我！保安！保安！”
李峰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另一只手己经闪电般地探向对方捂着胸口的手腕内侧！
嗤啦——
一声轻微的裂帛响。
不是撕衣服。西装男捂着胸口的那只手的衬衫袖口下方，手腕内侧，一个贴在皮肤上、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轻薄微晶贴片被李峰精准地撕了下来！
林晓看得目瞪口呆。
西装男的表情在瞬间僵住了。那份精英的愤怒凝固在脸上，眼瞳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真正的心悸。他猛地甩开李峰的手，踉跄退了两步，脸上怒意更盛，声音却微微发颤：“暴力……这是暴力！我会投诉！你们等着……”
他慌乱地弯腰去捡地上那烟盒大小的东西和掉落的平板电脑，动作凌乱，金丝眼镜都歪了。
李峰没有阻拦。他捏着手里那张几乎看不见厚度的透明贴片，指尖在边缘处轻轻一捻。贴片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极其暗淡的红光。他冷冷地盯着对方仓皇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像是猎手看着猎物最后无力的挣扎。
“追踪信号就是他发的，干扰器。”李峰对还在发愣的林晓说，声音恢复了那机械般的平板，“贴片是微缩生物信号屏蔽器，他想把自己变成信号盲区。”他随手把那张失效的贴片丢进工具箱，动作自然得像扔了张废纸，“这个点了，去‘维护’下一个点。”
林晓抱着重新归于平静的探测器，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抓捕、西装男惊怒下那一闪而过的真实恐慌、李峰那如同精密机械般冷酷高效的动作……像是一场失控的梦。他看着李峰若无其事地提起工具箱走向另一个通道口，背后寒毛不自觉地根根竖起。
这“市政工程”……比他想象的，复杂诡异太多！自己好像……一脚踩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http://www.220book.com/book/SZFF/)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