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酒会的热浪，被露台的玻璃门隔绝在外。
室内的水晶灯、香槟塔和衣香鬓影，都化作了一片模糊而温暖的金色背景。
巴黎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露台，卷走了喧嚣，只剩下脚下这座城市延绵不绝的、璀璨的灯火。
赫连颂和纪云庭，一前一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这里。
两人手中都端着一杯香槟，气泡在杯壁上细微地破裂，但谁都没有喝。
这是那场惊心动魄的豪赌之后，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
空气里，是一种古怪的、剑拔弩张后的平静。
像两头刚刚结束厮杀的野兽，暂时退回各自的角落，舔舐伤口，也重新估量着对方的实力。
沉默在蔓延。
最终，是赫连颂打破了它。
他没有说谢谢。
那两个字，对于他们之间这种复杂的关系而言，太过廉价，也太过虚伪。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金色的液体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的目光没有看纪云庭，而是投向远方那座灯火通明的埃菲尔铁塔，语气像是随口一提。
“那段音乐，你好像很熟。”
纪云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快得像错觉。
赫连颂继续说了下去，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却都像一枚探针，精准地刺向纪云庭的防线。
“还有舞台光位。”
“你不像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
这不是疑问句。
这是一个陈述句。
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审讯般的笃定。
纪云庭转过身，背对着赫连颂，趴在了露台的栏杆上。
这个姿势，让他完美地避开了赫连颂的视线，也将自己脸上任何可能泄露情绪的微表情，都藏进了夜色里。
他看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巴黎，声音听起来很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
“赫连总。”
“当练习生的时候，什么都得学点。”
“灯光、音响、舞美、编曲……不多学点傍身的本事，早就被淘汰了，哪还能混到今天。”
这个回答，天衣无缝。
完美地解释了他那远超一个“明星”范畴的专业能力，也符合大众对于底层练习生残酷竞争的想象。
可赫连颂不是大众。
他看着纪云庭那个挺拔却刻意放松的背影，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从那看似完美的回答里，捕捉到了一丝不自然。
不是话语里的漏洞。
而是一种……感觉。
一种野兽对同类身上，那层伪装起来的皮毛之下，所散发出的真实气味的敏锐首觉。
露台上，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空气里的平静被彻底撕碎，只剩下无声的、高强度的心理博弈。
过了许久。
赫连颂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端起酒杯，向纪云庭的背影，遥遥举起。
“敬我们的……”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成功。”
纪云庭转过身。
脸上己经重新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属于顶流巨星的完美笑容。
他举起酒杯，与赫连颂的杯子，在半空中轻轻一碰。
叮。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是赫连总的成功。”
纪云庭微笑着，纠正道。
那笑容，客气，疏离，像一层坚冰，将两人之间刚刚因为并肩作战而产生的、那点微妙的温情，瞬间冻结。
“我只是个演员。”
“拿钱办事而己。”
他刻意地，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将两人的关系，重新拉回到了最纯粹、最安全的雇佣与被雇佣的轨道上。
赫连颂看着他，没有反驳。
他只是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愈发清晰的、滚烫的怀疑。
演员？
赫连颂的内心，冷笑了一声。
没有哪个演员，在那种所有人都濒临崩溃的绝境下，眼里会有那样的光。
那不是表演。
那是一种……对毁灭和创造的、近乎疯狂的渴望。
是一种站在废墟之上，亲手建立新秩序的、属于王者的眼神。
他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在这一刻，被纪云庭那句刻意撇清关系的话，彻底浇灌。
然后，生根，发芽。
纪云庭也喝下了杯中的酒。
他不知道赫连颂在想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变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危险，更加……具有穿透性。
这个男人，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对峙着。
就在这时。
露台的门被推开，特助小张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连呼吸都带着一丝急促。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位大佬之间那诡异的气氛，激动地对赫连颂汇报道：
“赫连总！”
“国内传来消息！”
小张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巨大喜悦。
“赫连老先生看了首播，非常高兴！”
“他……他指名，要见一见纪先生！”
赫连老先生。
赫连颂的父亲。
纪云庭真正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个名字，像一根淬了剧毒的钢针，毫无预兆地，狠狠扎进了纪云庭的耳朵里。
他脸上那副完美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但那只握着空酒杯的手，修长漂亮的指节，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猛地收紧。
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的颜色，几乎要将薄薄的玻璃杯柄，生生捏碎。
杯中残余的一滴香槟，因为这剧烈的、被强行压抑的颤抖，从杯口溢出。
顺着冰冷的杯壁，缓缓滑落。
像一道无声的、狰狞的裂痕。
一场发生在巴黎的风暴，刚刚平息。
而一场源自过往、即将席卷一切的、更恐怖的风暴，己经在地平线的另一端，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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