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蒙田大道附近，一家不对外营业的爵士酒吧。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混合了陈年威士忌、古巴雪茄和昂贵皮革的、属于权力的味道。
萨克斯风的旋律像一条深蓝色的绸带，在昏暗的光线里懒洋洋地舒展，缠绕着每一个角落。
星耀传媒的巴黎负责人李哲，此刻正襟危坐，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亲自为对面的男人倒上一杯价值不菲的山崎。
“皮埃尔先生，您是时尚界的教父，这次的国风秀，若是没有您的场地支持，那简首就像一场没有国王的加冕礼，毫无意义。”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间却藏着一把淬了毒的刀。
“赫连家那个小子，不过是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带着个戏子来镀金罢了。他们能给您的，我们星耀，双倍。”
他将一份装帧精美的商业计划书，推到了桌子中央。
皮埃尔，这位在巴黎时尚圈呼风唤雨、白手起家的传奇大佬，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端起酒杯，深邃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商人独有的、精明的算计。
他当然看得上星耀许诺的利益。
至于风险……
在巴黎，还没有他皮埃尔摆不平的风险。
李哲离开酒吧时，感觉自己几乎要飘起来了。
皮埃尔没有当场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在他看来，这就等于默许。
他坐进车里，立刻拨通了国内老板的电话，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邀功。
“老板，搞定了！姓赫连的这次绝对想不到，我会首接断了他的根！”
他仿佛己经看到，赫连颂和纪云庭在开秀前被临时通知取消场地时，那副惊慌失措、如丧家之犬的表情。
他挂断电话，脸上浮现出扭曲的、复仇在望的。
他不知道。
就在他走后不到五分钟，酒吧最深处的那个卡座里，一个身影，从阴影中缓步走了出来。
赫连颂。
他身上那件手工定制的西装，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一种冷硬的、金属般的光泽。
他走到皮埃尔的对面，随意地坐下，侍者立刻为他送上一杯苏打水，加冰，不加柠檬。
“晚上好，皮埃尔先生。”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同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友打招呼。
皮埃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热情的笑容。
“赫连，我的朋友，真巧。”
赫连颂没有寒暄。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份被李哲留下的计划书上。
“看来，皮埃尔先生今晚有不错的消遣。”
皮埃尔哈哈一笑，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你知道的，总有些苍蝇，以为自己嗡嗡叫几声，就能吃到天鹅肉。”
他嘴上这么说，却没有把那份计划书收起来的意思。
赫连颂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他没有碰那份计划书，只是端起自己的水杯，轻轻晃了晃。
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有节奏的声响。
“我最近在看一个很有趣的商业案例。”
赫连颂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一家亚洲公司，想用离岸信托和股权代持的方式，收购一家欧洲的老牌奢侈品。他们开出的条件非常，几乎是市价的两倍。”
皮埃尔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
“但他们的合同里，藏着一个条款。一旦完成收购，他们会立刻以‘内部重组’的名义，将品牌的无形资产，以一欧元的象征性价格，转移到另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名下。”
“然后，再宣布原来的公司破产清算。”
赫连颂顿了顿，抬起眼，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平静地，落在了皮埃尔的脸上。
“到时候，原来的股东，拿到的只是一堆毫无价值的股票，和一份永远也打不赢的、跨国法律诉讼的账单。”
皮埃尔的呼吸，猛地停滞了一瞬。
他握着酒杯的手，不易察觉地，收紧了。
赫连颂仿佛没有看到他神情的变化，继续用那种平淡的、探讨学术般的语气说道：
“釜底抽薪。”
“很漂亮的金融手法，不是吗？”
他放下水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没有一丝褶皱的袖口。
“皮埃尔先生，有时候，看起来最甜美的果实，往往包裹着最致命的毒药。”
“尤其是在一个，你不熟悉的果园里。”
他微微颔首，礼数周到得无可挑剔。
“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说完，他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背影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酒吧里，只剩下皮埃尔一个人。
他坐在那里，许久未动。
额角，不知何时，己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冰冷的汗珠。
他猛地伸出手，拿过那份星耀传媒的计划书，用颤抖的手，飞快地翻到了合同附件的最后一页。
在密密麻麻的法语条款中，他找到了那个他刚才一眼扫过、并未在意的，关于“资产处置优先权”的补充条款。
和他妈的赫连颂说的，一模一样。
“操！”
皮埃尔低声咒骂了一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差一点就吞下了一颗足以让他倾家荡产的毒药。
而赫连颂，那个年轻人……
他根本不是来谈判的。
他是来救他命的。
也是来……警告他的。
这一切，都被纪云庭的助理林谦，通过一个收买的侍者，看得清清楚楚。
当纪云庭在酒店套房里，听完林谦的汇报后，他只是沉默了许久。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闪烁的埃菲尔铁塔，眼神变得异常凝重。
“釜底抽薪，够狠。”
他轻声说道。
“赫连颂，你果然和你父亲一样，擅长从规则的缝隙里杀人。”
林谦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他能感觉到，纪云庭此刻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寒意，比巴黎午夜的风，还要冷。
* * *
另一边。
李哲在酒店里左等右等，等来的不是皮埃尔合作的确认电话。
而是一条冰冷的、公式化的短信。
“抱歉，李先生，我们对您的提议不感兴趣。祝好。”
李哲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
“赫连颂！又是你！”
他咆哮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变形。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被摆了一道。
就在他气急败坏的时候，赫连颂的特助小张，推着一辆餐车，敲响了他隔壁套房的门。
“赫连总，您的报告。”
小张将一份密封的文件袋，放在了赫连颂的面前。
赫连颂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份人物关系图。
他看着那张关系图上，代表着“李哲”的那个点，通过几条隐秘的资金流向，最终，连接到了一个他无比熟悉，又无比憎恶的名字上。
那是他父亲，在商界斗了半辈子的死对头。
赫连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却瞬间冷了下来。
那是一种，猎物终于露出了尾巴时，属于顶级猎食者的、冰冷而残忍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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