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秀的主展品仓库，是一座被临时改造过的、巨大的白色方盒。
冷白色的无影灯从天花板上投下，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漂浮着恒温系统运作时特有的、干燥而冰冷的气息。
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制服和鞋套，脚步匆匆，压低了声音交流，像一群在无菌实验室里进行精密操作的研究员。
一件件被小心翼翼从运输箱中取出的展品，在灯光下散发着属于历史的、沉默的光晕。
赫连颂站在仓库的中央控制台旁，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身形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
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比周遭的空气还要冷。
昨夜那份关于星耀传媒的报告，像一根看不见的冰刺，扎进了他那由规则和秩序构筑的世界。
星耀传媒的背后，是他父亲的死对头。
这场所谓的商业攻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不见血的政治绞杀。
而他，连同这个项目，都只是棋盘上的诱饵。
这个认知，让他身上那股属于上位者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几乎凝成了实质。
就在这时，纪云庭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简单的休闲装，没带助理，就像一个闲逛的路人，与这里紧张严肃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没有走向那些光彩夺目的核心展品，反而像个真正的监理，沿着仓库的边缘，不紧不慢地踱着步。
他的视线，扫过墙角的消防栓，扫过通风口的滤网，最后，落在一个正在擦拭温控设备外壳的清洁工身上。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法国男人，动作麻利，看上去再普通不过。
纪云庭的脚步，停住了。
他靠在一根承重柱上，双手环在胸前，就那么安静地，看了足足三分钟。
赫连颂的安保主管林谦，注意到了这位大明星异常的举动。他皱了皱眉，走上前，低声提醒道：“纪先生，这里是核心区域，请不要随意走动。”
纪云庭没看他，目光依然锁定着那个清洁工。
“那个人，”他抬了抬下巴，声音很轻，“有问题。”
林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不以为然。
“纪先生，那是我们通过正规渠道聘请的保洁公司员工，背景核查过，没有问题。”
“是吗？”纪云庭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他转过头，那双桃花眼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清亮得有些骇人。
“他擦拭那块面板，总共用时三分零八秒，其中，有一分二十秒的时间，他的视线，是飘向他左上方的第三个监控探头的。”
“他一共擦了七个来回，但每一次，他的抹布，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设备散热口的缝隙。”
“那里，才是最容易积灰的地方。”
林谦的表情，僵住了。
他脸上的那点轻视，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细节完全碾压后的震惊。
纪云庭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慢条斯理地，剖开了那个看似正常的表象。
“一个真正的清洁工，眼里看的是污渍。”
“一个心怀鬼胎的人，眼里看的，是摄像头。”
林谦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不敢再有丝毫怠慢，立刻转身，快步走到赫连颂身边，将纪云庭的话，一字不差地，用最低的声音复述了一遍。
赫连颂听完，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眼，目光越过半个仓库，与那个靠在柱子旁的纪云庭，在空中对上。
他妈的。
这个疯子，总能看见他看不见的东西。
赫连颂在心里，用一种他绝不会宣之于口的粗俗，骂了一句。
“通知监控室，把B-3区域的所有画面，切换到独立频道。”
“让两个便衣，从左右两翼的货架后面包抄过去。”
“等他动手。”
赫连颂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一道道指令，精准地下达。
林谦立刻通过耳麦，将命令传达下去。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谁也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悄然张开。
半小时后。
那个清洁工结束了工作，推着他的工具车，走向了仓库的后门。
就在他经过一处监控死角时，他停了下来。
他警惕地西下看了看，然后，迅速地从工具车夹层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像是信号干扰器的东西，和一个装着不明液体的喷雾瓶。
他正要将那东西对准不远处的中央温控系统——
两道黑影，如同猎豹，从货架后猛地扑了出来！
一左一右，瞬间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不许动！”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监控室里，赫连颂看着屏幕上被瞬间制服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成功的喜悦。
他只是感觉，自己那套引以为傲的、由制度和程序构成的完美防线，又一次，被纪云庭用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撕开了一个口子，然后又轻飘飘地，帮他补上了。
这种感觉，糟透了。
林谦快步走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后怕。
“赫连总，人赃并获！在他身上搜出了强酸喷雾和信号干扰器，一旦让他得手，我们这半仓的展品，就全完了！”
他顿了顿，由衷地感叹道：“真没想到，纪先生他……”
赫连颂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看着那个被押解出去的清洁工，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正低头看着一件明代团扇的纪云庭。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知到。
纪云庭的观察力，不是演员的职业素养。
那他妈的，是一种在危险环境中，常年舔血求生，才可能磨练出的野兽本能。
危机解除。
仓库里的气氛，重新恢复了那种紧张而有序的平静。
纪云庭放下手里的团扇，缓缓走到赫连颂面前。
他没有提刚才的事，仿佛那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他的目光，落在了仓库最中央，那个被数道红外线和压力感应器层层保护的、巨大的恒温展柜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的，就是这次大秀的灵魂——《锦绣山河》。
“这里的安全隐患，算是解决了。”
纪云庭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么现在，赫连总。”
他抬起眼，那双清亮的桃花眼，第一次，带上了一种毫不掩饰的、属于挑战者的锋芒。
“我们可以谈谈，如何让它真正地‘活’过来了吗？”
“关于这件压轴展品的最终展示方案，我有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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