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物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那台老旧录音机里，磁带转动时发出的、均匀的“滋啦”声，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一寸一寸地，切割着纪云庭的神经。
然后，那个声音，清晰地，从喇叭里流淌了出来。
那个他敬爱了二十年，视若生父，当成信仰的，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事情必须做得干净，不能留下任何指向我的痕迹。”
是郁宗铭。
“赫连正德那只小狐狸，最近在政坛上风头太盛，必须敲打敲打。纪闻章这个不识时务的老东西，正好可以当成这把刀。”
“山体滑坡，意外坠崖。卫铭，你知道该怎么做。把所有的‘证据’，都做得像赫连家的手笔。”
“至于那个孩子……一个三岁的娃娃，能掀起什么风浪？处理掉，一了百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淬了剧毒的钢钉。
狠狠地，钉进纪云庭的耳膜，穿透他的大脑，将他那被仇恨支撑了二十年的、坚不可摧的精神世界，砸得土崩瓦解。
他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张总是带着精致面具的、俊美无俦的脸，此刻，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碎的纸。
他想起了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
“老师”隔着电话线，用这个声音，温和地安抚他：“小庭，别怕，有老师在。”
他想起了自己每一次犹豫和动摇时。
“老师”用这个声音，坚定地鼓励他：“记住你的仇人是谁，记住纪家的血海深仇。”
他想起了自己被送进娱乐圈，一步步爬到顶流，每一步，都有“老师”在背后为他铺路。
他以为，那是通往复仇的阶梯。
原来，那只是屠夫，在精心饲养着一把即将刺向别人的、也终将毁灭自己的刀。
假的。
全是假的。
二十年的隐忍。
二十年的谋划。
二十年的人生。
操。
就是一个笑话。
“啪嗒。”
一声轻响。
那枚被他视若珍宝、承载着他所有希望的黑色U盘，从他僵硬的指尖滑落，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纪云庭的身体，晃了晃。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再也站不住，踉跄着向后倒去。
后背，即将撞上冰冷的墙壁。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他撞进了一个滚烫的、坚硬的、带着强烈雪松气息的怀抱。
赫连颂。
在纪云庭倒下的那一瞬间，赫连颂几乎是凭着本能，疯了一样地扑了过去。
他一把将纪云庭摇摇欲坠的身体捞进怀里，双臂收紧，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拥抱。
这是一个充满了恐慌、愤怒与滔天心疼的、野兽般的禁锢。
他用自己的胸膛，死死地抵住纪云庭冰冷的后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具正在一点点失去生机的身体。
他将下巴重重地抵在纪云庭的肩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脆弱的、因为战栗而微微绷紧的颈侧皮肤上。
“纪云庭……”
赫连颂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哀求的颤抖。
“……别怕。”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任何安慰的语言，在这样残酷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抱着他。
死死地，抱着他。
仿佛一松手，怀里这个己经被现实碾得粉碎的人，就会立刻随风散去。
纪云庭的身体，在他怀里，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那双总是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此刻，空洞得像两个黑色的、没有任何焦点的深渊。
震惊。
迷茫。
绝望。
最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能将人彻底溺毙的死寂。
他不是复仇者。
他只是仇人亲手养大的一条狗。
他最敬爱的人，是他最该恨的凶手。
这个认知，比首接一刀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一万倍。
赫连颂的怀抱，太烫了。
烫得像一个巨大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烙印。
这个他恨错了二十年的人，此刻，却在用这种方式，怜悯他，可怜他。
一股极致的屈辱，混杂着自毁般的疯狂，从那片死寂的深渊里，轰然炸开！
“滚开！”
纪云庭猛地回过神，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受了重伤的野兽。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一把推开了赫连颂！
赫连颂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后退半步，胸口那块被纪云庭抵过的地方，空荡荡的，冷得发疼。
纪云庭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甚至没有去看地上那枚可笑的U盘。
他转身，拉开门，像一缕没有灵魂的幽魂，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那片刺眼的光亮里。
储物间，重归寂静。
空气里，还残留着纪云庭身上那股清冷的香水味，混杂着绝望的气息。
赫连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纪云庭消失的方向，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第一次，翻涌起滔天的、混杂着无边怒火与骇人杀意的骇浪。
现在不是安慰的时候。
现在，是反击的时候。
是……开战的时候。
他缓缓地，缓缓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枚冰冷的U盘。
然后，他走过去，从录音机里，取出了那盘同样冰冷的、承载着二十年罪恶的录音带。
他将这两样东西，紧紧地，攥在掌心。
那坚硬的边角，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他妈的。
赫连颂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深邃，与危险。
郁宗铭。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什么滋味复杂的毒药。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我倒要看看，你这只躲在阴沟里的老狗，还能蹦跶多久。
还有你，纪云庭。
赫连颂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那个决绝又脆弱的背影。
你这个……天底下第一号的，大笨蛋。
等着我。
等我把那个老王八蛋的头，拧下来，放到你面前。
到时候，我再跟你算我们俩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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