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80客机，平稳地穿行在三万英尺的夜幕之上。
头等舱的灯光早己调至最暗，只剩下舷窗外深渊般的墨蓝，和零星几盏阅读灯投下的、孤独的光圈。
空气里，是引擎持续而单调的嗡鸣，像一首永不结束的催眠曲。
但赫连颂和纪云庭之间的空气，却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他们的座位相邻，是这架空中巨无霸里最昂贵、也最私密的两个位置。
然而从起飞到现在，整整三个小时，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竖在他们中间。
赫连颂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他那副金丝眼镜的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数据流。
他的坐姿一丝不苟，后背挺首，与座椅间留着恰到好处的空隙。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发出的声音被降噪耳机过滤得微乎其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规律的节奏。
嗒。嗒。嗒。
像一台正在精密运转的仪器。
纪云庭则像是完全睡着了。
他戴着一副质地精良的真丝眼罩，遮住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一副顶级的降噪耳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他整个人陷在宽大的座椅里，姿态舒展而放松，连呼吸都似乎变得绵长。
完美得，像一幅经过精心设计的、关于“休憩”的广告画。
但赫连颂知道，他在装。
这个认知，让他内心深处升起一丝冷笑和不加掩饰的鄙夷。
不愧是那人的儿子。
真能装。
而纪云Ting，也确实没睡。
眼罩之下，他的感官被放大到极致。
他能“听”到身边那个男人敲击键盘的节奏，稳定，克制，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他甚至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极淡的，混合着高级古龙水尾调和纸张墨香的冷冽气息。
不像个明星。
纪云庭的嘴角，在眼罩的遮挡下，无声地勾了一下。
真安静。
让我看看，你的面具会不会裂开。
他看似放松地搭在扶手上的右手，食指的指尖，正随着飞机引擎的嗡鸣，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地轻敲着。
他在计算着时机。
像一个顶级的猎手，在等待猎物最松懈的那一瞬间。
就在这时——
机身猛地一晃。
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气流，让这架平稳飞行的空中堡垒，像一片被投入激流的落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遇到了一股不稳定气流……”
广播里传来机长沉稳的安抚声。
但己经迟了。
纪云庭放在小桌板上的那杯水，随着机身的倾斜，晃动，然后——
哗啦。
大半杯清水，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尽数泼在了赫连颂摊开的那份文件上。
那是一份他刚刚修改完的、关于项目第一阶段预算的绝密报告。
昂贵的道林纸瞬间浸透，变了颜色。
上面用黑色签字笔标注的重要数据和批注，迅速地晕开，模糊成一片狼藉的、无法辨认的墨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赫连颂敲击键盘的手，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视线从那份被彻底毁掉的文件，移到了始作俑者的身上。
纪云庭恰好在这时“惊醒”。
他猛地摘下眼罩，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被颠簸惊扰的迷茫，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片水渍上。
迷茫瞬间转变为惊愕，最后定格在一个歉意十足的、完美的笑容上。
“抱歉，赫连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听起来真诚无比。
“手滑了。”
他说着，抽了几张纸巾，作势要去擦拭。
赫连颂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纪云庭。
看着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看着他那双写满了“无辜”和“歉意”的眼睛。
机舱内安静得可怕。
只剩下引擎的嗡鸣，和彼此近在咫尺的、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赫连颂没有去看那份己经作废的文件。
也没有理会纪云庭递过来的纸巾。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目光，与纪云庭的视线，在半空中狠狠撞上。
那一瞬间。
他眼中的冰冷和漠然，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得几乎能将人刺穿的、冰冷的锋芒。
像一把藏在鞘中许久的刀，终于在这一刻，悍然出鞘。
带着森然的寒气，和毫不掩饰的审视。
他没说话。
但那眼神，己经说了一切。
——你，想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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