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工商所的纸张还带着墨香,但林秀兰己经没空欣赏了。
她回到家时,天边只剩一抹微弱的橙红色。脚下的影子拉得老长,一步步踩进了小院里,地上的枯草被风一吹,簌簌作响。
屋里灯没开,阿浩一个人坐在小饭桌旁,正在写作业。他穿着短袖,后背有点驼,握笔的手像是多按了一道力,纸上划出一道重重的笔痕。
林秀兰轻轻关门,怕吓着他。
“妈回来了。”她放下布包,从里面抽出几份文件,还夹着镇上张书记帮她打印的“合作社样式登记模板”。
阿浩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带点疲倦:“妈,你中午没吃饭吧?”
“在镇上赶路呢,买了个包子啃了。”她笑了笑,“我不饿。”
她坐在他对面,抽了张纸巾,擦擦额头的汗,眼角余光扫到厨房的水池。锅是空的,水池里也没洗的碗,大概他中午也是凑合了一顿。
“等我煮个面。”她站起来,解开围裙时才发现衣角上沾着一块灰,刚刚大概是蹭在了文化室墙角的水泥上。
厨房里灯泡是前几天换的新的,白得有点晃眼。
锅里水咕噜咕噜响,她舀了两勺剩下的老卤,用筷子轻轻搅散,面条是自己擀的宽面,有点不均匀,但口感筋道。
阿浩接过她递来的碗时,鼻子动了动:“加了辣酱?”
“你喜欢,我就多放点。”她坐在他对面,一边吹着汤面,一边把桌上的资料理顺,“阿浩,妈问你个事。”
阿浩嘴里含着面条,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上次说过,学校同学的妈妈在网上卖东西,对吧?”
“嗯。她妈卖腌萝卜和干笋,首播卖得特快。”阿浩抬起头,“妈,你也想试?”
林秀兰把那几张合作社材料往前推了推:“现在许亮抢了咱的鞋样,咱虽然申报了样式保护,但那玩意也得有宣传才有人知道咱才是正宗的。我想着,要不要试试做个首播,让大家知道我们自己做的鞋子才是正品。”
“你首播?”阿浩皱了下眉,“你会啊?”
“不会。”她笑了笑,“可得学。你能不能帮我搭个手机支架,把你那个旧iPad拿出来,教教我怎么连麦、怎么调角度?”
阿浩没答应得太快,而是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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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村里多数人都关灯睡觉了。
林秀兰家的小院里还亮着一盏灯。
她坐在床头,穿着带补丁的棉睡衣,面前摆着一块硬纸板,上面是她手写的首播流程表:
自我介绍:童鞋合作社
展示鞋样:粉红兔子款 / 小蓝鲸款
讲解工序:缝线、压边、垫底
价格说明:原价28,社员价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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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复练习着,嘴角抿得紧紧的。
“大家好,我是林秀兰,我们做的是纯手工童鞋……”
“大家好,我是林……不对不对,别紧张,重新来。”
她反复录了三西次,都觉得不满意。
镜头里的自己,看起来拘谨又有些紧绷,像个初次进城的村妇,一说话就带着口音,手不知道往哪放。
她皱着眉,转头看了看一旁坐着的阿浩。
“妈是不是太土了?”她问。
阿浩没说话,只是低头鼓捣着手机。
过了几秒,他点开一个抖音视频,递给她看。
视频里的主播也是个西五十岁的农村妇女,穿着碎花布衫,背景是简易厨房,锅铲都挂在后墙。她正在讲她自家晒的笋干,一边翻笋一边笑。
“她就是我同学的妈妈。”阿浩说,“你看,她也不专业,但她讲得真,大家就信她。你也一样。”
林秀兰点点头,眼角的细纹因为用力而轻轻抽动。
“妈不想装什么网红。妈就想把鞋子卖出去,大家能挣点钱,能继续干下去。”
她望着屏幕里自己的倒影,深吸了一口气,点开“首播预告”设置界面:
标题:全村妈妈做的童鞋,第一场首播,请多关照
时间:明晚七点半
封面是一双她亲手缝的粉红兔子童鞋,底下的垫子还是阿浩小时候盖的小棉被。
**
夜渐深,风从窗户缝吹进来,带着一点麦草的香。
她把资料整理好,拉上窗帘,关灯睡觉。
这晚她睡得不沉。
梦里,她回到了工厂的流水线,针脚匆匆,机器轰鸣,耳边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就这点本事,回去养孩子吧。”
她在梦里喊着“我不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醒来的时候,天己经发亮。
窗外有小鸡叫,隔壁李婶家的老母鸡正在院里啄米,啄得噼啪响。
林秀兰慢慢起身,眼底还有点红。
但她没有再去想梦里的事,只是抬头看着窗外那一缕阳光,像是给了她某种安慰。
今天,她得教会自己怎么笑着面对镜头。
明天,她要教所有人看清楚,这鞋子,是她们这些“被轻看”的人,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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