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未大亮，村子东边的小巷子里便传来几声咳嗽声和布鞋踩着地砖的轻响。
林秀兰裹着件旧毛线衣，胳膊上挎着个鼓鼓的布包，匆匆往村口文化室走去。她昨晚没怎么睡，脑子里一首在盘算着合作组的下一步。
文化室是村里少有的砖瓦平房之一，过去是放录音机和大喇叭的地方，这几年没人用，长满了蛛网。她回来后自己掏钱买了桌椅、粉刷了墙，还贴了张“童鞋手工合作小组”的红字纸。
她早到了一刻钟，但推门进去时，却发现屋里己经来了两个妇女。
一个是王小玉，西十出头，干活利索，人嘴也快；另一个是年近六十的吴桂英，眼神微微老花，动作总慢半拍。
“哎呀，秀兰你可来了。”王小玉笑着打招呼，“听说你昨天开会说得可带劲儿，我孙子奶奶回来都夸你。”
林秀兰点点头，放下布包，把屋里靠墙的茶壶拎出来倒水：“坐吧，等人都来了咱再说。”
不一会儿，人陆续到齐。
屋里坐了十来个女人，大多穿着带补丁的家居服，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却个个精神抖擞。
有人带着自己做的鞋样，有人干脆带着缝着一半的鞋底，边听边补针。
林秀兰清了清嗓子，把笔记本放在桌上：
“大家都来了，那我就开门见山说——昨天我在超市看见有人抄了我们的童鞋样式，样子几乎一模一样，价格还比咱们便宜一块五。”
这话一出口，屋里立马炸了锅。
“谁呀？谁干的？”王小玉率先拍桌子，“咱们辛辛苦苦做了一个多月，他就拿来偷样？”
“不会是村里人吧？”
“就是村里的。”林秀兰语气平静，“许大柱他侄子，叫许亮。前阵子来找过我，问咱的鞋子咋做的，我没答应他进组。”
“他就是蹭不着饭就砸锅的主。”吴桂英皱着眉，“上次搞什么拖鞋批发也没搞成，这回学聪明了，专门偷咱样式。”
“那咋整？”一个瘦小的女人小声说，“他卖得便宜，咱还咋卖？”
屋子里瞬间气氛一沉，像有股冷风从门缝灌进来，把每个人脸上的火气都压下去。
林秀兰看着这些熟悉的脸，心里也不是没有起波澜。
她理解她们的担忧。谁不是为了多挣一分一毛？她自己不也是从每天一双鞋挣三块钱熬到现在每月几百块收入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想了两件事，今天跟大家商量。第一，咱们以后的样式，不再随便画，得登记造册，谁画的、谁缝的、谁修改的都要记清楚。以后谁外传图样、转卖样式，要承担责任。”
这话一说出口，有几个女人立马皱了眉头。
“这也太麻烦了吧，哪有那工夫天天登记？我们都不是文化人。”
“我也不是为了藏私，是怕以后这种事越来越多。”林秀兰平和地看着大家，“你们想啊，他这回能抄一个，下回就能抄两个。如果咱连‘这是咱的样’都说不出来，那咱就什么都保不住。”
“那要登记的话，是不是就得常来文化室？”一个年纪大的婶子皱起了眉，“我孙子还要接，我走不开。”
“可以登记的时候拍照，用手机传给我，或者让你们家年轻人来一趟。咱不强求来文化室，只求把这规矩立住。”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王小玉首先点头：
“我觉得行！不然被人抢了样还反过来说是他们原创，咱憋屈也没地方说理。”
几个中青年妇女也点了头。
林秀兰趁热打铁：“第二件事，咱得准备注册合作社。”
这回连王小玉都愣住了。
“注册？得花不少钱吧？”
“我查过，村级合作社如果是非营利性质，申请可以减免手续费。只要咱合作社不是赚会员的钱，而是让大家一起赚钱，那就行。”她翻出一份打印好的申请流程图，递给大家传阅，“我找了镇里的张书记问过，可以帮忙报材料。”
“那注册之后，有啥好处？”一个年轻媳妇问。
林秀兰微笑：“好处大了。第一，合作社注册后，产品可以申请防伪编码，别人仿得了样式，仿不了咱的认证。第二，咱以后要是想对接电商，合作社名义接订单更有说服力。个人做，平台不认。”
“那谁是社长？”一个细声细气的女人问。
林秀兰一顿，慢慢说道：“如果大家信得过我，我先干着。等以后组里更规范了，咱可以公选，谁愿意干、谁干得好，咱就选谁。”
屋里陷入短暂沉默。
最后，吴桂英放下手里的鞋底：“我信你。你这姑娘，能带人、能吃苦，心也实。”
“我也信她。”王小玉接过话。
一个接一个，大家点了头。
林秀兰站起身，把桌上的笔记本合上，语气认真：
“那好，从今天起，咱就是一个有章程、有目标的合作组了。咱不怕人学，怕的是自己没心。”
她眼神扫过每一个人，嗓音不高，却像针线扎进布面，一针一线缝得密实：
“咱们这些人，能从炕头缝出一条路来，也一定能护住自己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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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林秀兰便拉着王小玉去了镇上的工商所，拿回了合作社初步注册材料。她晚上回去没歇，趴在桌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章程，还让阿浩帮她查了“产品图样登记流程”和“防伪标签申请流程”。
她知道，这是一条新的起跑线。
她不是在跟许亮争那几双鞋的订单，她争的，是这些女人将来能靠自己手上的活，有尊严、有希望地站在这个世界上的资格。
不只是为自己。
而是为她们这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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