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天边还未泛出光，林秀兰就醒了。
她己经习惯了这个点起床，一睁眼就去厨房点火烧水，随后把昨天晾在屋里、己经干透的布面鞋面一一取下来，搭在操作台边，准备下一步的鞋底压合。
屋外还很安静，只有柴火烧着时发出的“啪啪”声，和水壶开始咕嘟响的声音。
小叶今天起得更早。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旧棉袄，袖子被卷了三层，头发扎得紧紧的，双手放在热水盆里搓着布料，一边低头看着鞋面上的花纹描线。
“这两天你睡得还好？”林秀兰端着热水走到她身边。
“还好，”小叶抬头，眼底有几分倦意，但更多的是平稳和安静，“我奶奶昨晚咳得厉害，我给她熬了碗姜汤。”
林秀兰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给她递了个热水袋。
“你把这个放被窝里捂着，早上别冻着手，缝线靠手稳，不能让手发抖。”
小叶接过，手上还带着水汽，她赶忙用袖口擦了擦，再小心翼翼地抱住热水袋：“谢谢林姨。”
屋里渐渐亮了些，窗台边的日光斜照进来，照在那些整齐摆好的手工布鞋上。
每一双鞋底都缝得密密实实，棉线过处整齐结实，针脚藏在布纹里，看不出一丝松垮。
这些鞋，早就不是林秀兰一个人做出来的了。
她教过的小何、小孙、阿红，现在都能独立完成一双鞋的全流程。她们坐在桌边，低着头，埋进细节里，没人说话，但那种安心与默契，悄然在空气中流淌。
“秀兰，后头那批蓝棉布不够了。”阿红抱着一沓剪好的鞋面走进来，呼了一口气，“这几天订单多，咋办？再去镇上进一批？”
“先用灰蓝的顶上。”林秀兰思索片刻，“蓝棉布要提前订，我让浩子下单，顺便叫人送点牛皮纸和鞋楦子回来。”
阿红点头：“成。”
她刚转身走出去，小何也进来了：“秀兰姐，我这几天发现小叶手很巧，描花比我当初学得快，你看……是不是可以让她先练练压底？”
林秀兰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走到小叶身边，弯腰看了眼她刚刚完成的鞋面。
线脚平整，图案细腻，没有跳线，虽然速度慢，但却稳。
她点点头，“可以开始试试压底了，不过先练练不用胶的干合。”
说完，她从角落拿出一双废旧的布鞋，让小叶照着流程，把底子摁合练手。
“记住，不是摁上去就完了。鞋底和鞋面之间，每一寸都要贴合，力道均匀，一边压一边检查，不能有空鼓。”
她说这些话时，没有一点居高临下的意思，只是把“细节”当成理所当然的标准。
小叶听得认真极了，一边点头一边轻声应着。
屋里其他几个人也开始陆续投入工作，桌面上是铺好的剪裁布、鞋底模板、工具钳子、胶水刷、棉线、脚蹬缝纫机。每个人都有条不紊地动手，没有人吵闹、没有人偷懒。
这屋子，看着不大，却慢慢有了“厂房”的雏形。
林秀兰站在门口，望着阳光从枝叶缝隙洒下来。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你们有没有发现，咱们屋里越来越年轻了？”
小何一边缝线一边笑：“那是啊，现在村里的小姑娘都知道秀兰姐这里能挣钱，能学手艺，比在超市当营业员强。”
“但也有很多人，还是不太愿意来。”阿红叹口气，“总觉得做这个低人一等，没面子。”
林秀兰闻言，顿了顿。
她回想起前几天李婆子和村干部媳妇带人上门的样子，心里有点复杂。
“其实也不是她们的问题。”她缓缓开口，“咱们这个活，确实看着不起眼，缝缝补补、坐板凳，不像手机首播那样光鲜亮堂。”
“但它真实啊。”她声音不高，却坚定，“咱们做的是穿在脚上的东西，一双鞋能陪人走上几个月，走过泥路、田埂、医院楼道、工地脚下……它不值钱，但它有分量。”
说这话的时候，她忽然想到小时候奶奶做鞋给她的画面。
冬天冷得要命，奶奶挑灯坐在土炕边，一针一线缝着鞋底。她那时只知道鞋穿着暖，后来才明白，那些线，是岁月，也是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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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饭时，小叶忽然开口：“林姨，你以后……会不会开班教小孩啊？”
林秀兰一愣：“教小孩干啥？”
“就是我觉得，如果我小时候就有人教这些，也许我就不会那么讨厌读书，不会天天觉得自己没用。”
她说这话时，眼神里没有抱怨，反倒有些害羞。
林秀兰低头夹了一口菜，嚼了两下，才慢慢说：“小孩学这个……得慢慢来。得有人教得了，也得有人愿意学。”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可以考虑一下。”
那顿饭，她吃得格外认真。
她开始在心里盘算，要不要联系镇上的小学。要不要试着开一个“手工体验课”，让孩子们看看鞋是怎么做出来的，让他们知道，除了手机、电脑，还有另一种安静而踏实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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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后，她去了后屋，把早年买的那几个旧书架擦干净，把她这些年积攒的鞋样、剪裁图样、针脚参考表都翻出来，整整齐齐装订成册。
小叶好奇地凑过来看：“林姨，这些你都自己画的？”
“嗯。”她翻开一本鞋底针法记录册，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针法的缝合方法，每一种都用不同颜色的线标注着，不同材质的缝合角度、压针方向，全都有。
这些东西，她平时不说，但全记在心里。
她知道，她不是一个“有文化的人”。
但她也知道，哪怕不识几个字，也能把一件事做到极致。
她想把这些留给后人，哪怕将来她不在了，还有一双双手，会继续缝下去。
就像那句话说的：根扎得稳，花才开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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