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色还未完全亮透，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夹杂着丝丝夏末的凉意。林秀兰轻轻推开卧室的木门，脚步尽量放轻，怕吵醒屋里还在熟睡的两个孩子。
屋外一片宁静，东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鸡舍那头传来几声断续的鸡叫，远处隐隐能听见村头早起老汉咳嗽的声音。
林秀兰弯腰捡起昨晚晾在绳子上的衣服，轻轻抖了抖，折叠好放进竹篓。她的动作一贯缓慢、克制，不是那种利落麻利的节奏，而是岁月磨过后自然养成的稳。
屋前那排辣椒昨晚被雨水打湿了叶子，部分枝干倾斜。她拿了把小木棍，一根根重新立起来，用旧毛巾剪的布条一一绑住。指尖捏着布条打结时，掌心粗糙的皮肤摩擦着细小的水珠，冰冷但不让她退缩。
这些事，她早己习惯做得娴熟。
收拾完院子，她回到屋里，把昨天做好的布鞋样品放进篮子里，又用手机扫了一遍她昨晚拍的几个布艺视频素材。
镜头里是她的手、一块米白色粗布、一台旧缝纫机。
声音不大，只能听见线轴转动和脚踩踏板的“哒哒”声。她不懂剪辑，不会加配乐，更不会设计那些花哨的开场动画。
她只是实打实地展示——一针一线，一缝到底。
视频最后一个镜头，是她把一双布鞋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鞋面，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叮嘱：“这鞋耐穿，底子厚，不怕冷。”
她看着那段话，犹豫片刻，点了“发布”。
发完后，她就放下手机，不去刷新、不去看点赞，不想让这点事占据早上的时间。
厨房里灶台边，昨晚剩下的米饭她己经提前热好，锅里熬了一锅紫菜蛋花汤，是小志最喜欢的味道。她用小火慢慢搅着汤，打了两颗鸡蛋，蛋液倒下去时泛起一圈金黄漩涡，她忍不住多搅了两圈，想让汤更均匀些。
“妈……”小志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头发乱翘，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醒啦？”林秀兰拿干净毛巾给他擦脸，又把热好的饭盛到碗里，“去喊妹妹起床，一会儿你们一起吃。”
“她还在梦里叫你。”小志笑了笑，“说妈妈要给她买草莓发卡。”
林秀兰也笑，眉眼里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温柔：“她昨晚睡前就念着，要是这次能卖出一双布鞋，就要给她攒钱买一个粉色的发夹。”
“我也想要。”小志嚷道，“我要机器人文具盒。”
林秀兰故意板着脸：“得先帮妈妈多卖几双鞋才行。”
“好！”小志握了握拳，孩子的认真让她有些动容。
吃完饭送孩子去学校时，天己经完全亮了。街道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村口的小卖铺开门了，墙角的老太太摆出三盆小菜，胡萝卜丝、黄瓜片、和咸菜疙瘩，都是自家腌的。
她骑着电动车回来的时候，遇见村里的何大娘。
“哟，秀兰，听说你在网上卖布鞋？真的假的？”
林秀兰停下车，轻轻点头：“试试而己，卖不掉也不亏，布都是我家剩下的。”
何大娘咂咂嘴：“我看昨天李国华那首播间里还有你做的视频，我老头子还说你声音好听。”
“我？”林秀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哪会说话，就是随口说说。”
“哎呀，你别看不起自己，现在这年头，不是你做得好就行，还得会说、会录、会上网。”何大娘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人家都说你能成，我看也能成！”
林秀兰心里热乎乎的，这样的认可，比任何鼓励都来得实在。
回到家后，她接到了李国华的电话。
“视频流量上来了，昨晚那条己经破一千播放了，有人留言问能不能定做鞋号。”
“可以。”她简单回答，但心跳明显加快。
“那你要准备一下货，最好再多录两段视频。我明天帮你申请小店后台开通，能挂链接就更方便了。”
“行，我今晚上录。”
她挂了电话，把布料一匹匹搬出来。每块布上都贴着她亲手写的小标签——“偏软、适合儿童”“厚实、适合老人”“花色大方、适合中年女士”。
她一边清点一边心里默默盘算：
“孩子下个月要交秋季学费，家里电费该交了，煤气还剩半罐，得预留点备用……”
这些琐碎现实，她从不说出口，却日日压在心头。也是它们，让她无论多晚都不能懈怠。
晚上孩子睡了后，她搬出那张木凳，把手机固定好，开始录第二条短视频。
“大家好，我是林秀兰，今天这双布鞋是我根据留言做的小码款，适合三到五岁的孩子穿，鞋底是旧棉被改的，穿着柔软透气……”
她声音平稳，不快不慢。
布鞋缝好后，她把它轻轻摆在桌上，镜头拉近时，她手指下意识地了一下鞋边，像是在确认：线头藏得够不够好？缝边齐不齐？
这一幕，被完整拍了进去。
第二天视频发出去，有个网友留言：
“看到她做完鞋后轻轻摸了一下鞋子，突然想起我小时候我奶奶做鞋时的样子。那种小心翼翼、舍不得交出去的样子，好真实。”
林秀兰点开那条评论，看了很久，最后默默地回了一句：“谢谢你记得。”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一双双手，不只是缝布，也缝住了回忆，缝住了生活，甚至缝住了某些人心中早己散开的旧时光。
她知道，自己这条路还很长。
但至少，她己经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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