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林秀兰就醒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还沉在夜色中，只有远处几声狗叫，断断续续地从村头传来。她习惯性地翻身下床，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
水缸里的水早己沉好，冰凉清透。她先打了一壶水烧上，再把昨晚剩下的米粥热上，又切了一碟腌萝卜和煎好的花生米。
强子还在熟睡，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后脑勺，呼吸均匀而安稳。林秀兰拉好被角，又悄悄掩上门。
今天是“鞋坊”第一批人手试工的日子。她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踏实，脑子里盘算着每一项流程、每一笔成本、每一个细节。
她自己做鞋多年，但要教别人、协调大家按标准完成任务，那是另一回事。尤其这些女人们，各有各的脾气、习惯，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出现不服气、互相抱怨的局面。
她把热好的米粥盛进保温壶，又切了几个白煮鸡蛋包进饭盒，这些是准备带去“作坊”的早饭。她知道她们大多舍不得早上吃蛋，自己做主给她们补点营养，也许一句话不说，但心里都会记着。
吃完简单的饭，她把强子喊起来洗漱换衣。男孩虽然困倦，但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还是努力睁开眼，穿上干净衣服，还学着大人模样照了照镜子。
“妈，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不吵，不乱动。”
林秀兰蹲下身，给他理了理衣角，“可以去，但你要答应妈，在旁边乖乖看，不许乱摸工具。”
“嗯！”强子郑重点头，眼睛像晨光里的星星，亮闪闪的。
出了门，她先把家门口的菜地巡视了一圈。几株黄瓜己经爬满藤蔓，青翠欲滴，她顺手摘了几根成熟的，打算带去给大家解解暑。
走到路口时，李玉梅己经在那里等着了，身上背着一个旧帆布包，眼圈微红，但精神比前几日好得多。
“姐，今天穿这衣服行不？”她有些紧张地拉了拉袖子。
林秀兰看了一眼，“挺好，干净利索，最重要。”
“我昨晚特意洗了头，怕待会儿大家都见着，别看不起咱。”
“咱靠手艺吃饭，不靠脸。”林秀兰说得不重，但很有力。
另一边，李翠芳、赵凤英、马春兰也陆续到了，大家或拎着袋子，或背着布包，表情拘谨而期待。
走到“鞋坊”的那间空屋时，天己经大亮，阳光斜斜照进屋里，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动。
林秀兰早早把布料、针线、样鞋摆好，还贴了一张简单的“工序说明”，挂在墙上。
“今天不赶活儿，也不按量算工钱，主要是大家先适应流程。你们都坐好，我来一一教。”
她说话慢而稳，边讲边做示范，每一道工序都让大家亲手试试，必要时手把手纠正。
“这线脚不能太紧，太，鞋面一翻边就皱。”
“来，翠芳你再拉这一下，别扯得太狠……对，就这样。”
“春兰，这一针不能歪了，鞋子穿上就勒脚。”
……
她像一口老井那样平静，却有着一点点甘甜的耐性，一遍又一遍讲解，一双双手握着粗针细线，渐渐找到了感觉。
起初大家手生，针头刺破的、线打结的、边缝错的，样样都有。但没有一个人抱怨，因为她们从未想过自己能在这年纪，这种身份，还能坐下来“学门手艺”。
中午，林秀兰端出保温壶，给每人舀了米粥，又分了鸡蛋和萝卜干。她没说什么，只招呼大家先吃。
“这粥真香。”李玉梅低声感叹，眼圈又红了。
“秀兰姐，这……这咱以后都能来干不？”马春兰小心翼翼地问。
“只要你们愿意，只要手艺过关，咱天天有活。”
她话说得稳，底气不是空的。这几天，她己经联系上一个鞋厂的包工头，愿意先给她们一批订单试做。
这不是她信口吹出来的，是她一点点熬夜试样、跑电话、拍照片换来的。
她知道村里女人太需要一份“能看得见前路”的事，而她愿意成为那个“起头的人”。
下午，她让大家各自再缝一双样鞋，说是“交作业”，其实也是观察大家的手艺水平。
强子则安安静静坐在墙角的长凳上，看书、画画，有时抬头看看妈妈，嘴角悄悄弯起。
夕阳快落山的时候，林秀兰挨个检查完样鞋，对每个人都说了优点和要改进的地方，没有敷衍，也没有打击。
“今天做得很好，回去休息，明天开始正式算工钱。”
女人们面面相觑，随即都红了眼眶。
她们早己不习惯被信任，更不习惯被尊重。可此刻，林秀兰没有说“帮忙”，而是说“工钱”，这一句话，把她们拉回了“有价值的人”这个身份上。
当日头彻底沉下，林秀兰收拾完最后一把针线，站在屋外，看着村路上一串串回家的身影，轻轻笑了。
她知道，她们会回来，而且会一个拉一个回来。
这个夏天，注定不会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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