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华回到镇上的时候,天己经快擦黑了。
这一天他没怎么说话,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批着文件,一边时不时抬头望向窗外。镇政府对面那家小饭馆的招牌灯早早亮了,红蓝交替的灯光在玻璃窗上映出模糊的影子。他忽然觉得那光也不如往日那般热闹了。
林秀兰说得没错,她己经变了,不是那个需要人扶一把的“林家闺女”,也不是那个拖着两个孩子、在村口发呆的“离婚女人”。她如今像一棵野树,没靠谁施肥浇水,却越长越茁壮,站在风里自成一道风景。
他走出办公室时天己经暗透,镇政府门口的老槐树下坐着几位刚从工地上下来喝酒的男人,戴着安全帽,脚边放着塑料袋装的花生和辣条,笑声中带着些粗粝的疲惫。他没有多看,拉开车门,坐上那辆白色皮卡,慢慢往林家村方向开。
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每一个弯,每一个坑,甚至哪处长了几块新青苔他都记得。可今晚开着开着,却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像是走进了一段别人的人生,不再是他能轻易靠近的了。
到了村口的时候,他犹豫了几秒,本想掉头回镇上,但终究还是把车停在了小卖部门前。
村里的灯少,尤其中秋临近,天黑得早。村道边的月光倒是不吝啬,把人影拉得细长,像是被谁在背后牵着往前走。
小卖部门口坐着几个老人,正用老年机放着秦腔调子,“黄河水哟浪呀嘛浪打浪……”声调高亢而破旧,在夜色中飘得很远。李国华没吭声,点头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往林秀兰家走。
她家的灯亮着,一盏黄光,在窗纸后头显得很柔和。李国华站在巷口没立刻走过去,而是倚着槐树,静静地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院子。
远远能看见她坐在小院的木桌旁,穿着一件洗得有些褪色的蓝格子围裙,低头在剪布料。她旁边是一摞己经裁剪好的棉布条,像是准备做手工拼布靠垫。灯下,她的眉头紧蹙着,剪刀每一声“咔哒”,都沉稳清晰,带着些倔强的节奏感。
院角落里,那只她自己钉的晾衣架上还挂着孩子们的小袜子,随风轻晃。墙根种的薄荷己经抽高,微风一吹,隐隐飘出淡香。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整整齐齐,每样东西都摆得有条有理。
他没出声,就那样站着看了十多分钟,首到脚边落了一片枯叶,才轻轻咳了一声。
林秀兰抬起头,看见他,愣了下,但没立刻站起来。
“这时候还不歇着?”他走过去,声音低沉。
她把剪刀放下,用指尖理了理桌角的布条,才抬头说:“白天太热,晚上凉快些,干起活来顺手。”
李国华点点头,在她对面拉了条小凳子坐下。木头凳有些低,他坐得不自在,却也没抱怨。
“你这靠垫,自己设计的?”
“嗯。城里人喜欢复古风,尤其是这种有乡土味的手工拼布,做得细致点,拍成视频也能吸引人。”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淡,没有半点炫耀,像是在谈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常事。可他知道,她能把一块块废布变成热销产品,这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和一次次失败的试验。
“下午……我在厂里。”他忽然说,“听你那几位缝纫工说,你最近在谈个新的供应商,做外单?”
“试试看吧。”她顿了下,“一个广州那边的小单子,量不大,但如果能接住,对我们几户一起做的小作坊是个机会。”
她没说太多,也没显得特别兴奋。因为她知道,乡下人想真正融进城市的产业链太难太难,哪怕一个小订单,也需要她不断试图理解人家的节奏与要求。
“你做得很好。”他沉默半晌,道。
她没应声,只是低头,又开始裁剪新的一块布料。
两人都没说话了。夜色静谧,院子里只剩下剪刀与蛐蛐的声音交织,像是一种独属于此时此刻的默契。
半小时后,他起身告辞。
“你路上慢点。”她送他到巷口。
他停了一下,忽然转头:“秀兰,如果哪天你觉得累了,别一个人扛着。”
她看着他,眼里没湿意,也没有激动,只有平静而温和的光。
“我不是一个人。”她顿了顿,“我有两个孩子,有厂里那些靠我吃饭的嫂子们,也有……你。”
这一声“你”,轻轻地,像是夜风里一片落叶,却悄悄拍在了他心头,柔软又笃定。
李国华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进夜色。
他背影不高不壮,却沉稳有力。林秀兰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融入月光,像是终于放下了心里的某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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