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云层缝里挤出来的,细得像针,扎在先施公司大楼的玻璃幕墙上,顺着那些鎏金浮雕往下爬。陆九渊站在后巷口,西装肩头湿了一片,樟脑丸的味儿被泡散了,混着铁锈和某种说不出的腥气。他没动,左手按在耳垂上——那块枪茧正一跳一跳地颤,像是有东西在皮下爬。
沈红缨靠在对面墙边,旗袍下摆沾了泥水,右手拇指卡在钢笔尾端,随时能拧开笔帽。她没看他,目光锁着巷子尽头那扇半开的铁门,门框锈得快塌了,但门轴上还嵌着一块微型镜片,反着幽蓝的光。
“你还能撑多久?”她问。
陆九渊没答。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指尖边缘浮起一层银灰色的膜,像油滴在水面散开。他咬牙,用虎牙轻轻刮了下枪柄凹痕,一股微弱的震感顺着金属传到掌心。就这一下,他颈侧皮肤猛地鼓起,一团虫状物破皮而出,悬在空中,迅速分裂成七、八个小点,嗖地窜向不同方向。
“三十七个。”他说,声音压得很低,“它们认得路。”
沈红缨皱眉,往前半步,突然抬手割开掌心,血珠还没落地,就被空中残余的虫群吸住。可只停了一瞬,血滴就被弹开,像撞上无形屏障。
“不认你。”陆九渊说,“也不认我了。它们现在只听任务指令。”
她甩了甩手,血甩在墙上,画出一道弧线。她盯着那道血痕,忽然问:“哪个方向最危险?”
“全部都是。”他抬手抹了把脸,雨水顺着指缝流下来,“但有一个往巡捕房去了——穿的是账房先生的皮。”
“你改过的账本还在那儿?”
“不止。”他冷笑,“还有杜青池上周签的三份密令,压在保险柜第三层。”
沈红缨眼神一紧,立刻转身往主街走。陆九渊跟上,每走一步,耳垂就抽一次。走到百货大楼正门时,他忽然停下,盯着橱窗里那排穿着旗袍的假人。
假人不动。
可玻璃上,映出的影子动了。
一个、两个、五个……三十七个模糊人影,从不同角度切入倒影,每一个都穿着鸦青色西装,动作却完全不同——有的在翻文件,有的在递烟,有的蹲在地上捡什么东西,右手无名指微微弯曲。
沈红缨猛地抬头,钢笔尖抵上太阳穴。
“别震。”陆九渊按住她手腕,“你一发声,它们就全醒了。”
“那等它们把情报送出去?”她甩开他,“你知道先施公司这橱窗是活的?它连着南京政府的监控网——谁在玻璃前停留超过七秒,影像就自动上传。”
陆九渊盯着那个弯着无名指的分身,喉咙发紧。他认得那个动作。吴长林每次捡扣子,都是这样。
“它们在模仿记忆。”他低声说,“不是程序,是残留的……习惯。”
话音未落,橱窗玻璃忽然亮了。
不是灯光,是内嵌的投影层被激活。三十七组动态画面同时浮现:一个分身在洋行账本上改数字,笔迹和陆九渊一模一样;另一个在码头验货单上盖章,用的是老刀的私印;第三个站在青帮堂口,手里递出一封火漆信,收件人写着“容小姐”。
沈红缨瞳孔一缩,钢笔瞬间拧开,尖端对准玻璃。
“等等!”陆九渊伸手去拦,可晚了一步。
一声尖啸撕开雨幕。
150分贝的次声波像刀刮过耳膜,整面橱窗玻璃炸成粉末,碎片还没落地,空中虫群突然暴起,裹着血丝和雨水,在半空重组——不是人形,是一张展开的平面图,线条精密,标注着通风口、电力节点、地下三层的冷冻舱编号。
“克隆工厂。”沈红缨喘着气,盯着图上那个熟悉的布局,“和我爹当年画的一模一样。”
陆九渊没看图。他盯着自己右手,那只手正在发抖,皮肤下有东西在游走,像血管里爬满了银线。他猛地用枪柄砸向虎牙伤痕,电磁脉冲再次释放,虫群震动,三十七个分身同时顿住。
可只停了一秒。
它们开始动,不是冲向他们,而是各自散开——一个跳上电车顶,一个钻进下水道井盖,还有一个蹲在屋檐下,正用指甲抠一块松动的砖。
“它们在建节点。”陆九渊咬牙,“每个分身都是中继站,等连成网,就能反向定位……母亲的位置。”
沈红缨盯着那个抠砖的分身,忽然问:“你小时候住的巷子,是不是也有块松砖?”
他没答。但耳垂的枪茧猛地一跳。
就在这时,整条街的路灯灭了。
不是断电。是所有监控探头在同一秒爆裂,玻璃渣子噼里啪啦往下掉。街角烟摊后的杜青池正点雪茄,火光刚亮,烟灰就断了,飘在半空,缓缓拼出三个字——
杀了你自己。
他盯着那团灰,手指僵在打火机上。
巷子深处,一声轻响。
容晞月站在那儿,镜框是深紫色,旗袍领口沾着水珠。她没动,只是抬起手,指尖抹过右眼。一滴泪流下来,不是透明的,是黑的,带着金属光泽。她轻轻一弹,泪珠撞上地面监控箱,箱子立刻冒烟,屏幕炸裂。
“她在清场。”沈红缨低声道,“所有外部监控,全废了。”
陆九渊看着容晞月,虫群在他肩头聚拢,形成一层薄甲。他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在切断外界对他的追踪,只留下最原始的路径:纳米虫的自我复制。
“她想让我自己走完这条路。”他说。
“那你打算听她的?”
他没答,只是抬起手,用枪口对准自己左臂。皮肤下,一条虫正试图钻向腋窝。他扣动扳机,空击一声,震得虫子退了半寸。
“我能控制它们。”他说,“只要我还记得哪一枪,是杀第一个人时开的。”
沈红缨盯着他,忽然问:“你杀的第三十七个人……是不是也站在这条街上?”
陆九渊手指一僵。
雨更大了。
他没说话,只是把枪插回内袋,抬脚走向百货大楼正门。虫群在他身后分裂,三十七个分身各自隐入雨夜,像三十七道影子被城市吞没。
沈红缨跟上,钢笔尖在掌心划了道口子,血滴在台阶上,瞬间被雨水冲淡。她抬头看大楼顶部的霓虹招牌,那上面“先施公司”西个字忽然闪了一下,变成一串摩斯密码。
她没译。
但她知道,那是杜青池办公室雪茄灰的倒计时。
陆九渊推开门,玻璃自动滑开。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中央那座老式电梯还在运转,钢索吱呀作响。他走进去,按下B3。
沈红缨跟着进去,门将关未关时,她忽然回头。
街对面,一个穿西装的分身正蹲在屋檐下,右手无名指弯曲,捡起一颗纽扣,塞进内袋。
和吴长林一样。
电梯开始下降。
陆九渊靠在墙上,虫群从他耳后爬出,沿着墙壁蔓延,连接电梯里的老旧线路。平面图在空中重新浮现,但这次多了条红线,从克隆工厂首指汇丰银行地下金库。
“它们在找记忆提取液。”他说。
“你打算用它们当探路的耗子?”
“不。”他摇头,“我打算让它们变成我。”
沈红缨盯着他,忽然问:“如果它们比你更像你呢?”
电梯“叮”了一声,门缓缓打开。
B3层是一条长廊,尽头有扇铁门,门缝里渗出淡蓝色的光。虫群先冲出去,在门上爬成一道密码锁图案。陆九渊走过去,伸手按在锁芯上。
皮肤接触瞬间,虫群暴动,三十七个分身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改账本的、递信的、捡扣子的……每一个都在做他认为“正确”的事。
可没有一个在哭。
他忽然明白。
这些分身,没有童年。
没有灭门那夜的火光,没有攥着虎头铃铛蹲在巷口的五岁小孩。
它们只是执行任务的壳。
他咬破嘴唇,用血在门上画了个圈。虫群立刻重组,形成钥匙形状,插入锁孔。
铁门开了。
里面不是金库。
是一间废弃的广播室,墙上挂满老式磁带,中央一台留声机正在运转,唱针划过唱片,发出沙沙声。
然后,一段旋律缓缓流出。
不是茉莉花。
是摇篮曲。
陆九渊猛地抬手捂住耳朵,可声音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从他胸口传出来的,和虫群的频率共振。
沈红缨冲上去关掉留声机,可音乐没停。
它在他们脑子里。
陆九渊跪倒在地,虫群从七窍溢出,在空中盘旋,形成三十七个模糊人形,每一个都张着嘴,唱着同一段旋律。
沈红缨拔出匕首,一刀劈向最近的分身。
刀穿过了。
像砍进水里。
分身没消失,反而笑了——露出虎牙上的伤痕,和陆九渊一模一样。
“你忘了吗?”那个分身开口,声音是他的,却带着吴长林的语调,“第三十七个,是你自己。”
陆九渊抬头,看着那张脸。
雨水从他发梢滴落,砸在地面,溅起的水花里,映出三十七个他,每一个都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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