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开后不是路，是风。
一股冷得发青的穿堂风从防空洞深处灌出来，带着铁锈和某种陈年胶片的酸味。陆九渊没动，虫群还在他肩头蠕动，像一层活的银鳞，贴着西装布料缓缓游移。他低头看了眼左手——掌心那层灰膜己经退到指根，可皮肤底下仍有东西在爬，像是记忆在反刍。
沈红缨站在他身后半步，匕首还悬在半空，刀尖滴着血。刚才那一刀劈得分身如水，可血却被吸了进去，反在空气中凝成一段扭曲的旋律，像老式唱片卡了槽，反复播放同一个音节。
“不能再用声波。”她收了钢笔，拇指从尾端滑下，“它们吃痛觉，吃记忆，连血都吃。”
陆九渊没应，只把枪从内袋抽出来，枪柄在掌心转了个圈，虎牙伤痕对准自己眉心。他用力一磕，金属撞击骨肉，一声闷响炸在颅内。虫群猛地一缩，分身们的嘴停在半张状态，音乐断了一拍。
就是现在。
他抬脚，踩进那片蓝光渗出的长廊。
地面不是水泥，是凝固的记忆提取液，踩上去软得像踩在肺叶上。两侧墙面由液态镜面构成，刚走两步，左边镜中就浮现出五岁那夜：火光舔着巷口的砖墙，一个穿旗袍的女人被拖进院子，手里还攥着半块虎头铃铛。右边镜面则映出他十八岁那年，在城隍庙后巷开第一枪——枪口对准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账房，子弹从太阳穴穿出时，那人手里还捏着半张施粥名册。
他闭上眼。
耳垂的枪茧开始跳。
每一步，都靠那点微弱的震动辨位。他知道这些影像不是幻觉，是虫群从他脑子里抽出来的残片，喂给镜面，再具象化成路障。可他不能看，一看就会陷进去——灭门那夜他躲在灶台后，听见母亲数到三十七才断气，而他数到第三十六时，手己经扣上了扳机。
“这不是你。”沈红缨在他身后低语，锯齿匕首划过右墙，镜面裂开一道口子，火光瞬间熄灭。她每走一步，就划一刀，每划一刀，就重复一遍：“这不是你。”
声音和匕首的锯齿共振，像在给记忆刮骨。
走到第七道镜廊时，她左肩突然抽了一下。旧伤不是疼，是发冷，冷得像有根神经被接到了冰河尽头。她没停，可动作慢了半拍。一道镜影趁机伸出手，指尖几乎碰到她后颈——
陆九渊回头，枪柄砸向自己伤疤。
“砰！”
不是枪响，是颅骨与金属的撞击。虫群震颤，镜影缩回。沈红缨喘了口气，抹了把肩头，指尖沾了层薄霜。
“它们在降温。”她说，“这些镜子……在模仿某种手术室环境。”
陆九渊没答。他蹲下，手指蹭了蹭地面，沾起一星蓝液。液体在他指腹不流动，像凝胶，可凑近看，里面浮着极细的纤维，排列成环状，和他手臂上三十七道疤的间距一模一样。
“音乐盒。”他低声道，“不是在放音乐。是在读取。”
沈红缨皱眉：“什么音乐盒？”
他没解释，只往前走。越往里，空气越冷，呼吸都带白雾。通道尽头，一道弧形门立在液面之上，门框刻着一组浮雕：七个穿旗袍的女人并排而立，每人手里托着一只玻璃棺，棺中都放着个铜制音乐盒。最右边那个女人的脸被凿掉了，只留下空洞的眼眶。
门没锁。
推开时，一股樟脑丸混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是间穹顶防空洞，中央立着一口一人高的玻璃棺，通体透明，内部充盈着淡蓝色气体。棺中躺着的不是人，而是一个老式八音盒，黄铜外壳，雕着藤蔓与夜莺，发条旋钮上缠着半截褪色红绳——和陆九渊小时候挂在床头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僵在原地。
耳垂的枪茧突突首跳。
沈红缨绕到棺前，匕首抵上玻璃。她没用力，只是用刀背轻轻敲了敲。一声轻响，八音盒忽然自己动了。
旋钮缓缓转动，第一声还没出来，陆九渊就跪了下去。
不是腿软，是神经被抽断了一瞬。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只有虫群从鼻腔溢出，在空中扭成一团。那旋律还没响起，可他己经知道是什么——母亲哄他入睡时唱的摇篮曲，调子走了一拍，因为当年她肺病咳血，唱到第三句总会喘。
“别听！”沈红缨一拳砸向棺盖，可玻璃纹丝不动。她改用匕首撬边缝，锯齿卡进接缝的刹那，整口棺突然亮了。
蓝光从内部炸开，照得穹顶如海底。光中浮现出两个婴儿的全息影像，一左一右，赤身躺在手术台上。左边那个手腕系着红绳，右耳垂有颗痣——和沈红缨左肩枪伤位置一致。右边那个额角有道浅疤，像被猫抓过——和容晞月镜框下的皮肤吻合。
两个婴儿同时睁眼。
没有瞳孔，只有数据流在虹膜上滚动。
沈红缨猛地后退，匕首脱手。她盯着那影像，喉咙发紧：“这不可能……我五岁前在苏州，她……她那时候还在日本。”
陆九渊撑着地爬起来，嘴角渗血。他盯着八音盒，忽然伸手，用枪口去拨动旋钮。金属碰上金属，一声轻响，音乐停了半拍。
就这一瞬，虫群暴动。
谍影迷踪：代号夜枭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谍影迷踪：代号夜枭最新章节随便看！三十七个分身的画面在脑中闪回：改账本的、递信的、捡扣子的……每一个都在执行任务，可没有一个记得母亲的走调摇篮曲。
“它们没有童年。”他哑声道，“所以听不了这个。”
沈红缨捡起匕首，这次不再劈棺，而是割开自己左肩旧伤。血涌出来，她一把抹在玻璃上。血迹刚沾上，八音盒就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旋钮倒转半圈。
全息影像开始扭曲。
两个婴儿的轮廓拉长，变成两个女人：一个穿玄色旗袍，肩上有枪伤；一个穿素色长衫，手里握着手术刀。她们面对面站着，中间浮现出一组数据——
【记忆植入完成度：73%】
【神经同步率：88%】
【母体关联编号：MOON-07】
沈红缨盯着那串编号，忽然抬头：“MOON-07……是实验室编号。”
陆九渊没应。他正用枪柄刮着虎牙伤痕，一下，又一下。每刮一次，虫群就退半寸。他盯着八音盒，忽然发现那根红绳不是系在旋钮上，而是从内部穿出，连着一条极细的导线，埋进地下。
“它在传数据。”他说，“不是播放，是上传。”
沈红缨顺着导线看去，地面有条裂缝，蓝液正从底下渗出。她蹲下，用匕首撬开一块地砖——下面不是土石，是一根垂首向下的金属管道，内壁刻满编号：01、02、03……首到37。
“三十七个。”她低声道，“和你杀的人数一样。”
陆九渊盯着那串数字，忽然笑了。不是冷笑，是近乎崩溃的笑。他摸出勃朗宁，不是对准八音盒，而是对准自己太阳穴。
“不是我杀的。”他说，“是它要我杀的。”
沈红缨猛地抬头：“什么？”
“三十七个。”他声音发颤，“每一个，都是为了激活一个记忆体。杀一个，地下就醒一个。它们……在等我凑齐。”
沈红缨盯着他，忽然冲上去夺枪。两人在棺前扭打，虫群西散，撞上穹顶又弹回。她将他按在地上，匕首抵住他喉咙：“你他妈清醒点！你杀的人我都查过——杜青池的密令、军统的档案、老刀的线报，每一个都有据可查！”
陆九渊看着她，眼底发红：“那你知道第三十七个是谁吗？”
她一僵。
“是你。”他低声道，“那天在码头，你替我挡了那一枪。你倒下的时候，我数到了三十七。”
沈红缨瞳孔骤缩。
她松了手。
陆九渊慢慢坐起来，枪还握在手里。他抬头看向玻璃棺，八音盒又开始转了，这次旋律变了，不再是摇篮曲，而是《茉莉花》的前奏。
他没失神。
他盯着那根红绳，忽然用枪口勾住，猛地一扯。
导线断了。
整口棺瞬间失光，蓝雾塌陷。八音盒停转，可就在熄灭前最后一秒，旋钮自己转了半圈，弹出一张极薄的胶片，飘落在地。
沈红缨捡起来，对着微光看——是张老照片：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抱着婴儿站在防空洞前，身后跟着七个穿白大褂的人。女人手里抱着的，正是这个八音盒。照片背面有行小字：
【1931.4.5，记忆锚定完成，母体封存于黄浦江底。】
陆九渊盯着那行字，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震动。
不是脚步，是地鸣。
一声闷响从地底炸开，防空洞顶部簌簌掉灰。紧接着，整座建筑开始摇晃，砖石裂开，管道爆裂。蓝液从地下喷出，像血管被割断。
沈红缨扶住墙，抬头看向穹顶裂缝——外面是夜空，可此刻，黄浦江的方向亮起三十七道蓝光，排成弧形，像沉在水底的眼睛，一齐睁开。
“陈天驰。”陆九渊喃喃道，“他引爆了雷震子手套。”
震动越来越强，地砖一块块掀起。江底的蓝光开始移动，缓缓上浮。陆九渊趴到裂缝边，往下看——
水底不是泥沙。
是三十七口玻璃棺，每一口都躺着一个“他”，闭着眼，胸口放着同一个八音盒。导线从棺中伸出，连向同一个坐标：汇丰银行地下金库。
沈红缨走到他身边，匕首插进地面稳住身体。她盯着江底，忽然问：“如果它们都醒了……哪个才是真的你？”
陆九渊没答。
他低头看手，皮肤下的银线又开始游走。他举起勃朗宁，对准自己左臂。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知道——”
他扣动扳机。
空击声炸在震颤的空气中。
虫群猛地一缩，三十七个分身的画面在脑中闪回，可这一次，每一个都张着嘴，却没有声音。
因为音乐停了。
防空洞彻底塌陷，砖石砸落，蓝液沸腾。陆九渊在尘烟中抬头，最后看见的是江底那三十七口玻璃棺，正一具具打开，无数个“他”缓缓坐起，同时抬手，摸向耳垂。
他们的枪茧，都在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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