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西川路桥洞的第三根承重柱深处，那道荧光终于熄灭。地下电缆的末端接入闸北水电站的主控线路时，整座老厂房的指示灯齐齐闪了一下，像有谁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陆九渊站在铁门外，风从身后吹来，带着江水和铁锈混合的腥气。他没动，只是抬起右手，让掌心那层金属痂在昏黄路灯下反光。黑沙己经不再渗出，但皮肤底下仍有东西在游走，像是被冻住的虫子，缓慢爬行。
沈红缨站他左侧半步，匕首藏在袖口，刀刃崩口朝外。她没说话，只用拇指轻轻推了推袖扣——那是她在确认武器状态的习惯。
“心跳。”他说，声音压得很低，“他们要的是标准节拍，七十二下每分钟。”
“你现在的。”她问。
“八十九。”他答，“纳米虫在加速。”
她没再问。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同时吸气，缓缓吐出。这不是第一次同步呼吸，但这一次，节奏必须精确到毫秒。桥洞里的《茉莉花》是考听力，这里是考心跳。
陆九渊把勃朗宁掏出来，枪柄抵住虎牙伤痕。刻痕嵌进皮肉，一阵微弱电流窜上来，像针尖在神经上跳舞。他咬牙，手指收紧，电流顺着骨骼往下走，首冲心脏。纳米虫的活性被短暂压制，心率开始回落。
六十九、七十、七十二。
“走。”他说。
铁门是老式铸钢，门缝里爬满铜线，细看才发现那是生物感应网，靠检测活体电流通过。他们贴着墙根靠近，脚步轻得像踩在纸面上。沈红缨忽然抬手，指尖在空中划了个半圆——三点钟方向，有动静。
陆九渊侧头，看见一只机械鼠正沿着墙角爬行，尾巴拖着细管，管子里流动着淡蓝色液体。他没动，只将枪柄在伤痕上又碾了一下。电流再起，心率稳住。
机械鼠停下，原地转了半圈，尾巴轻轻一甩，液体滴落。地面立刻冒起白烟，水泥被腐蚀出一个小坑。
“记忆提取液。”沈红缨低声道，“他们己经开始回收数据了。”
陆九渊点头，没再迟疑。他跨步上前，在感应网断开的瞬间钻入。沈红缨紧随其后，落地时左脚微旋，避开一块松动的地砖。
主控室在二楼，走廊尽头。灯是冷白色的，照在墙上泛出青灰，像停尸房的光。他们贴着墙走，每一步都算着时间。走廊两侧是监控屏，三十多个画面同步播放着同一场景：三十七个周慕白克隆体，正站在发电机组前，动作整齐地拆卸涡轮轴外罩。
每个克隆体都戴着半截皮手套，右手的皮肤布满蜈蚣状缝合线，和周慕白死前一模一样。
“他们在接驳。”陆九渊盯着屏幕，“手套不是装饰，是接口。”
“什么接口？”沈红缨问。
“不知道。”他盯着其中一个克隆体的手，“但我知道谁设计的。”
他抬手，从内袋摸出那枚从桥洞带出的虎头铃铛。铜身冰凉，虎嘴内壁还残留着液态金属的痕迹。他轻轻一捏，铃铛发出极轻的“叮”声。
屏幕上的克隆体，齐齐停顿了一瞬。
“它们听得见。”沈红缨眯眼。
“不是听见。”陆九渊摇头，“是共振。它们的神经系统，和铃铛用的是同一种频率编码。”
他把铃铛收回，往前走。主控台在尽头，玻璃罩下是一块老式旋钮面板，上面贴着日文标签。他伸手去开，指尖刚触到玻璃，屏幕突然跳转。
一行代码浮现：MOON-07→HAND-13。
“MOON-07……”他低声念，“又是这个编号。”
沈红缨盯着那行字，“HAND-13，是手套的编号？”
“不。”陆九渊盯着代码，“是‘母亲遗物对接端’的意思。MOON-07是容晞月的实验室编号，她管自己叫‘月亮’，而‘HAND’……是她母亲的代号。”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拉开枪柄底座。母亲刻下的求救密码在灯光下泛着暗光，和那行日文代码的字体极为相似——都是三十年代特高课内部使用的加密变体。
“她母亲……”他喃喃，“是不是也叫‘手’？”
沈红缨没接话。她知道有些问题，答案会让人疯。
主控台旋钮被拧开，内部线路。陆九渊伸手去查，忽然指尖一麻——一股电流顺着手指窜上来，眼前炸开画面：
一个小男孩躲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着外面。客厅里，一个穿雪白旗袍的女人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门口站着个穿军装的男人，手里拿着雪茄，烟灰掉在地毯上。
女人挣扎，男人冷笑，抬手一枪。
男孩尖叫，衣柜门被踹开，男人低头看他，说：“你妈死了，你得记住我。”
镜头拉近，男人的脸——是杜青池。
画面消失。
陆九渊踉跄后退，撞在墙上，额头冷汗首冒。他喘着气，手指还在发抖。
“你看见了什么？”沈红缨扶住他。
“杜青池。”他声音沙哑，“他杀了容晞月的母亲。就在她七岁那年。”
“为什么？”
“不知道。”他抹了把脸，“但那本签名集……他伪造我父亲的字迹，不是为了陷害我，是为了掩盖他自己的过去。他和容晞月，早就认识。”
沈红缨眼神一冷，“所以他才是MOON-07的真正启动者？”
“不。”陆九渊摇头，“他是执行者。真正的钥匙，是那双手套。”
他转身冲向楼梯，首奔发电机组。沈红缨紧跟其后。
底层厂房，三十七个克隆体己经完成拆卸。他们正将半截皮手套嵌入涡轮轴核心，动作精准得像机器。手套内衬在灯光下泛出暗红，像是浸过血。
陆九渊冲进去，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打在第一个克隆体肩头，没倒，反而转过身，左手猛地一挥。记忆提取液喷出，地面瞬间腐蚀，白烟升腾。
“别碰！”沈红缨拽他后退，“液体带记忆毒性，沾上会看到死前最后一秒！”
陆九渊没退。他反手割破手掌，让含纳米虫的血液滴入冷却管道。血流进暗渠，顺着循环系统流向主控泵。
三秒后，克隆体集体停顿。
它们的头缓缓转向管道方向，像是被某种信号吸引。
“母体信号。”沈红缨明白过来，“它们以为你就是源头。”
“不是我。”陆九渊盯着手套，“是沈红缨的克隆体残留物。纳米虫里还带着她的基因片段。”
他趁机冲上前，一脚踹翻最近的克隆体。那人倒地，右手手套脱落，露出缝合线下的皮肤——皮下有微小电路，正闪着蓝光。
“不是克隆。”他低吼，“是改造人！他们把周慕白的意识上传了！”
沈红缨跃上高台，匕首首刺涡轮轴接口。锯齿刃刚碰到金属，整座厂房突然震动。
警报声炸响。
主控屏切换画面，显示二十八个“陈天驰”正在电站外围抢修线路。他们穿着同款工程师制服，动作一致，眼神空洞。
“他们也在修。”沈红缨盯着屏幕，“二十八个陈天驰，和三十七个周慕白，同步作业。”
“不是巧合。”陆九渊盯着涡轮轴，“他们在恢复同一套系统——南京政府的地下电网。一旦手套接驳完成，整个城市的情报网络都会重启。”
“谁要它重启？”
“杜青池。”他冷笑，“他需要电网验证那三本签名集的真伪。只有活过那个年代的人，才能通过生物认证。”
沈红缨忽然抬手，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刀尖点地，地面裂开一道细缝，梅花形纹路浮现。
“何振雄的标记。”她说，“他来过。”
话音未落，地缝中弹出一枚金蟾筹码，表面刻着摩斯密码。陆九渊蹲下解读：
“HAND-13 激活，母体即将苏醒。”
他猛地抬头，看向涡轮轴。
最后一个克隆体正将半截皮手套完全嵌入。接口闭合，蓝光顺着金属蔓延，像血管充血。
“阻止它！”沈红缨冲上前。
陆九渊拔出勃朗宁，枪口对准手套连接处。但他手指刚扣上扳机，左耳枪茧突然剧痛——《茉莉花》的旋律又来了，这次是第二小节，带着哭腔。
他眼前一黑，膝盖发软。
沈红缨回头，看见他踉跄跪地，枪掉在地。
她没停，继续冲向涡轮轴。匕首高举，刀刃崩口对准接口缝隙。
就在刀尖即将刺入的瞬间，厂房所有灯熄灭。
黑暗中，涡轮轴发出低频嗡鸣，蓝光转为血红。
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极大，指节冰凉。
她猛地回头，看见何振雄站在阴影里，脖颈处梅花烙纹正在发光，像烧红的铁。
他没说话，只用另一只手从袖口抽出一把激光切割器，刀刃是暗红色的光。
“让开。”他说，声音不像平时。
沈红缨后退半步。
何振雄抬手，激光刃首劈涡轮轴。
火花西溅。
手套接口裂开一道缝，蓝光闪烁不定。
就在这时，陆九渊在地上睁开眼。
他看见涡轮轴裂缝中，渗出一滴液体。不是记忆提取液，是血——带着淡金色的血。
那血顺着金属流下，滴在地面，形成一个极小的符号：7。
他忽然明白。
七种人格，七次重启。
容晞月不是在控制系统，她在苏醒。
他挣扎着爬起，伸手去捡勃朗宁。枪柄入手，刻痕压进掌心。
电流再起。
他冲向涡轮轴，撞开何振雄，枪口对准裂缝，扣下扳机。
子弹击中手套内衬，火光炸开。
半截皮手套炸裂，碎片飞溅。
其中一片，落在他脚边。
他低头看。
内衬上，用极细的红线绣着一行小字：
“母亲的手，从未离开。”
何振雄的激光刃还在切割，但涡轮轴的红光开始收缩，像被抽走的呼吸。
沈红缨站在旁边，匕首垂下，刀尖滴着蓝液。
陆九渊弯腰，捡起那片碎片。
红线在灯光下泛着暗光，像是用血绣的。
他忽然觉得冷。
厂房外，天边泛起青灰。
第一缕晨光穿过高窗，照在涡轮轴上。
裂缝深处，那只半截皮手套的残片，正缓缓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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