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尽头的空气像被刀割开，一道银灰色的裂口缓缓浮现，边缘泛着金属冷光。陆九渊的耳膜嗡鸣不止，左耳枪茧像是被针扎着往颅骨里钻，他咬住后槽牙，硬是把一声闷哼咽了回去。沈红缨的手还搭在他手腕上，指尖冰凉，虎口有细微抽搐——她也感觉到了，那股从裂口深处涌出的、带着铁锈味的呼吸。
不是风。
是肺在抽动。
裂口中央，一枚铜质呼吸面罩静静悬浮，表面布满细密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一遍遍抠过。面罩内壁隐约浮着一层油膜，在冷光下泛出虹彩，忽明忽暗，像在模拟呼吸节奏。
“伊万诺夫的东西。”沈红缨低声说，声音被通道壁吸走大半，“他死的时候，没戴这个。”
陆九渊没答。他的虎牙伤疤又开始渗血，一滴顺着下颌滑进衣领，温热得不像自己的血。他盯着那面罩，忽然发现内壁虹彩流转间，浮现出一个徽记——三片交错的枫叶，中间嵌着一只闭合的眼。
是他父亲书房门环上的图案。
他下意识摸向枪柄，指腹蹭过刻痕。母亲教的密码是三短一长，可现在他只想敲两下——太乱了，脑子里全是锅炉房的雪，还有容晞月最后那句“谁才是真正的代罪者”。他不能乱。
沈红缨己经抽出匕首，锯齿刃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线。她没看陆九渊，只是把血抹在刀背上，低声道：“面罩在排异。它认得我。”
话音刚落，面罩突然剧烈震颤，铜壳边缘喷出一股灰绿色气体，带着腐肉和烧焦电线的混合气味。沈红缨左肩旧伤猛地一抽，像是有钩子从皮下往外扯，她闷哼一声，膝盖微弯，但没倒。
“唾液腐蚀性。”她咬牙，“和伊万诺夫死前咳出来的一样。”
陆九渊一把拽过她，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他抬起手，用枪柄在掌心狠狠划了一道。剧痛炸开的瞬间，耳膜嗡鸣退去，虎牙伤口的血流也缓了下来。他盯着那道血口，看着自己的血顺着掌纹流进勃朗宁的握把缝隙——这把枪见过太多血，早就不挑了。
“我来。”他说。
他往前一步，枪口对准面罩。铜壳又是一颤，气体喷得更急，但这次陆九渊没退。他把掌心血按在面罩外壁，像在按一个活物的喉咙。血与铜接触的刹那，内壁徽记突然亮起，枫叶边缘浮现出细密波纹，像是被热油烫过。
“有反应。”沈红缨撑着墙站起来，匕首尖抵住面罩边缘，“加热它，逼出底层信息。”
陆九渊点头。他把枪收回腰间，从内袋摸出火折子——老刀给的，樟脑味浓得呛人。他没点火，而是把火折子塞进沈红缨手里，自己握住匕首另一端。
“导电。”他说。
沈红缨明白他的意思。她把匕首锯齿刃贴住面罩铜壳，另一只手将火折子点燃，火焰舔上刀背。金属迅速升温，面罩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是皮肤在烧。
十秒。
二十秒。
铜壳开始发红，内壁徽记的枫叶纹路突然扭曲，第二层符号浮现——缠绕的藤蔓，叶片呈波斯卷草状，和杜青池雪茄盒内衬的纹样一模一样。
陆九渊瞳孔一缩。
他还记得那个盒子。杜青池从不抽雪茄，但办公室总摆着三本签名集，其中一本夹着这个盒子。他当时以为是装饰，现在才懂——那是实验日志的密钥。
“他们早就在合作。”沈红缨声音发紧，“伊万诺夫的克隆项目，杜青池提供资金和人体样本。”
陆九渊没说话。他盯着那波斯纹样，忽然想起父亲保险柜最底层的文件袋，上面也有同样的图案，但被红笔划掉了。他当时以为是废案，现在看，那是被抹去的历史。
面罩在高温下发出一声脆响，铜壳裂开一道缝。沈红缨立刻用匕首撬开，面罩内壁的油膜开始流动，像活物般从裂缝涌出，化作一缕银灰色液体，悬在半空。
液体缓缓变形，凝成一行俄文，又迅速转为中文：
**“陈天驰，编号TH-12，脑干植入完成，1933年冬。”**
陆九渊呼吸一滞。
陈天驰？奉天兵工厂的工程师？那个教他拆解日军电台、总说“雷震子护不了天下人”的老头？
液体继续流动，画面浮现——一间手术室，无影灯下，陈天驰躺在台上，后颈插着金属导管，导管另一端连着一台机器，屏幕上跳动着脑电波图谱。镜头拉近，导管接口处，赫然刻着伊万诺夫的指纹。
“他不是受害者。”沈红缨声音发冷，“他是实验体。”
陆九渊盯着那画面，忽然发现陈天驰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羊皮手套，内衬绣着雷震子纹样。可就在导管接入的瞬间，纹样边缘浮现出一行小字：**“母体同步率：7%”**。
7%。
和杜青池克隆体的初始同步率一样。
他猛地抬头，看向沈红缨：“陈天驰不是被改造的。他是自愿的。他想用自己，当克隆母体的锚点。”
沈红缨没接话。她盯着那银灰色液体，忽然发现它正在缓慢吸附空气中的微粒，形成细密网络，像神经突触般蔓延。几秒后，网络一端触碰到她的指南针项链，立刻缠绕上去，指针开始逆向旋转。
“它在读取坐标。”她说，“不是偷，是认亲。这液体……有陈天驰的生物记忆。”
陆九渊立刻拔出勃朗宁，枪管对准液体网络。他记得上一章的事——枪茧是频率锚点。他把枪管贴在左耳，让枪茧压住金属，体温迅速传导。
液体网络猛地一颤，指南针被弹开，指针恢复原状。
可就在这瞬间，枪管接触的液体部分突然液化，滴落下来，砸在地面时竟没散开，而是聚成一小滩，缓缓浮起，映出另一段影像：
手术室换了个角度。镜头对准陈天驰的脸。他睁着眼，嘴唇微动，像是在说话。画面没有声音，但陆九渊看懂了口型。
**“告诉夜枭，锅炉房那天，他父亲没死在火里。”**
陆九渊浑身一僵。
没死在火里？
那死在哪？
影像继续播放。陈天驰的视线缓缓移向手术室角落，那里站着一个穿素色旗袍的女人，镜框遮住半张脸，手里拿着一枚银色药丸。
容晞月。
她抬起手，把药丸放进陈天驰嘴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喂孩子。
液体影像到此中断，凝胶开始收缩，重新聚成球体，悬浮在半空。
沈红缨喘了口气，左肩的伤又开始渗血。她抬手按住，指尖沾了蓝血，却没去擦。她盯着那凝胶球，忽然说：“它不止是记录。它在等一个反应。”
陆九渊明白她的意思。
他抬起手，让虎牙伤口的血滴向凝胶。血珠落下的瞬间，凝胶表面泛起涟漪，影像再次浮现——
这次是容晞月。
她站在克隆母体舱前，手里握着一把手术刀。刀尖对准一个悬浮的克隆体心脏，缓缓刺入。血液涌出，不是红色，而是银灰色，和伊万诺夫的唾液一样。
可就在血液流出的刹那，陆九渊的虎牙伤口猛地一跳，血喷了出来。
不是伤口裂开。
是血管在逆流。
他低头看自己的血，发现它正违背重力，一滴一滴向上飘，飞向凝胶球中的影像。血珠与克隆体的银灰血相遇，瞬间融合，爆发出刺目蓝光。
空间扭曲了。
地面出现裂纹，不是物理断裂，而是像被橡皮擦抹过的画面，边缘卷曲、褪色。几米外的墙壁突然变成半透明，显出另一重空间——同样是这通道，但地上躺着七具尸体，穿着不同年代的军装，胸口都插着同一把勃朗宁M1910。
陆九渊认得那枪。
枪柄刻痕还在。
是他母亲教的密码。
“时空折叠。”沈红缨声音发紧，“血液共振触发了记忆重叠。”
陆九渊没动。他的血还在往凝胶里飞，虎牙伤口像开了闸，可他感觉不到痛。他盯着那七具尸体，忽然发现最靠近的一具，脸和自己一模一样。
不，不是一模一样。
是更老的他。
眼角有疤，左耳少了半块——那是他未来会受的伤。
凝胶中的影像还在继续。容晞月割开克隆体心脏后，把银灰血涂在自己左耳，然后抬头，首视镜头。
她的眼睛变了。
从银白转为琥珀，再转为深紫，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蓝——那是她第一人格的颜色。
她开口，声音清晰得不像来自影像：
“夜枭，你一首以为自己在追查父亲的死。”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才是那个被移植了记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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