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的第一朵荷花绽放时,阿满蹲在岸边己经整整三天了。他带来了新和好的油泥 —— 这种掺了桐油的特殊泥巴韧劲十足,能更好地表现莲花的细腻纹路。此刻,他正用白发老人送的竹制塑刀,小心翼翼地给泥塑花瓣刷上最后一层清漆,阳光透过荷叶的缝隙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阿满,该回家吃饭了!” 林雨提着食盒站在塘埂上,声音被午后的风揉得软软的。食盒里装着刚蒸好的槐花糕,还冒着热气。
阿满抬起头,鼻尖沾着一点清漆的痕迹,像只花鼻子的小猫。他指了指面前的半成品 —— 一座足有半人高的泥塑莲花,花瓣层层叠叠,最中央坐着个小女孩的身影,正是小荷的模样。“快... 好了。”
林雨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这座耗时半个月的作品远比之前的泥塑精细:荷叶的脉络用细铁丝固定,能随风轻轻摆动;花瓣边缘刻意做出微微卷曲的形态,仿佛刚被雨水打过;小荷的裙摆上刻着细密的水波纹,手里还捏着一朵小小的莲蓬。
“比真荷花还好看。” 林雨由衷赞叹,“清漆干了之后,能保存很久。”
阿满的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他拿起一块备用的油泥,在小荷的脚边捏了只小小的青蛙,后腿蹬着,像是随时会跳进水里。“小荷... 喜欢青蛙。”
林雨的心微微一动。这是阿满第一次主动说起妹妹的喜好,那些深埋的记忆,终于开始像荷花一样,一点点浮出水面。
午后的荷塘格外安静,只有蝉鸣和偶尔的蛙叫。阿满用细砂纸打磨着莲花底座,林雨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翻看县文化馆寄来的参展证书。阿满的那组 “守护者” 泥塑得了一等奖,证书上印着那个孩子们围着泥人的作品照片。
“下个月有个全省的民间艺术交流会,” 林雨指着证书背面的通知,“馆长问你愿不愿意去展示?有很多像老先生那样的手艺人会来。”
阿满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头望向荷塘深处,那里的荷花正一朵接一朵地开放,粉白相间的花朵在绿叶间格外显眼。“想... 带小荷... 一起去。” 他轻声说,指了指面前的莲花泥塑。
林雨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塘埂那头传来。小虎带着几个孩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树枝做成的 “武器”。“阿满!不好了!张老三... 张老三在学堂砸东西!”
阿满手里的砂纸 “啪” 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下意识地想躲到林雨身后,却又猛地停住脚步,手指紧紧攥住了竹制塑刀。
“别害怕,我们去看看。” 林雨站起身,把阿满护在身后,“小虎,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刚才回学堂拿泥塑,看到张老三在教室里乱砸,说... 说要找你算账!” 小虎的脸涨得通红,“我爸己经去叫人了,让我们先来告诉你!”
阿满突然从林雨身后走出来,抱起那座半完成的莲花泥塑,快步往学堂的方向走。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怀里的泥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小荷的身影在花瓣间若隐若现。
“阿满,小心点!” 林雨赶紧跟上去,心里又惊又喜。这个曾经遇到张老三就会浑身发抖的孩子,如今竟主动要去面对。
离学堂还有老远,就听到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张老三的骂骂咧咧夹杂着桌椅倒地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村庄。几个村民站在门口,想拦又不敢上前。
“张老三!你干什么!” 林雨大喊着冲进教室,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 孩子们的泥塑作品摔了一地,黑板被砸出个大洞,阿满平时上课的角落更是一片狼藉,那个装工具的小木盒被踩得变了形。
张老三手里正拎着一个泥塑的武松,看到林雨进来,把泥人狠狠摔在地上:“都是你!撺掇个野种跟我作对!现在全县都知道我张老三欺负小孩,我还怎么在村里待!”
“你自己做错事,还敢怪别人!” 林雨气得浑身发抖,“阿满的事,全村人都看在眼里,是你自己不知悔改!”
张老三的眼睛红了,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急的,他上前一步就要推林雨。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挡在了林雨面前。
阿满抱着莲花泥塑,站得笔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异常平静,首视着张老三:“不许... 欺负林老师。”
张老三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你个小崽子还敢管我?信不信我把你这破泥人也砸了!” 他伸手就去抢阿满怀里的莲花。
“别碰它!” 阿满猛地后退一步,紧紧把泥塑抱在怀里。莲花的一片花瓣被碰掉了,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看到花瓣碎了,阿满的眼睛瞬间红了。但他没有哭,也没有逃,而是慢慢放下泥塑,捡起地上那把竹制塑刀,紧紧握在手里。“这是... 小荷。” 他一字一句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教室,“你欺负我... 可以。欺负她... 不行。”
张老三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那是一种混杂着悲伤和愤怒的眼神,像荷塘深处突然翻涌的暗流。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
“张老三!你又在胡闹什么!” 村主任带着两个民警走进来,脸色铁青,“上次警告过你,再敢闹事就把你送去劳教!”
张老三看到民警,酒顿时醒了大半。他还想狡辩,却被村民们七嘴八舌地打断:“他砸学堂!”“还想打林老师!”“连孩子的泥人都不放过!”
民警上前铐住张老三的手,他挣扎着回头看了阿满一眼,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我... 我不是故意的...”
“带走!” 村主任厉声喝道。
张老三被押走时,路过阿满身边,突然停下脚步,低声说了句:“对不住了... 孩子。”
阿满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捡起地上的碎花瓣,小心翼翼地放进衣兜。
村民们七手八脚地收拾着教室,小虎他爸拿来工具修补黑板,几个妇女帮忙捡拾散落的泥塑碎片。林雨走到阿满身边,看到他正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莲花泥塑上缺了的那片花瓣。
“我们可以修好的。” 林雨轻声说。
阿满摇摇头,拿起竹制塑刀,在缺了花瓣的地方刻了一朵小小的荷叶,正好遮住缺口。“这样... 也好看。”
林雨恍然大悟。这个孩子己经学会了接受不完美,就像他接受那些无法磨灭的伤痕。
那天下午,孩子们都留下来帮忙整理学堂。阿满把还能修复的泥塑都收集起来,放在阳光下晾晒。小虎突然指着墙角:“阿满,你的小木盒!”
那个被踩扁的木盒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阿满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它掰首。盒子里的工具散落一地,那把白发老人送的竹制塑刀却完好无损。他拿起塑刀,发现刀柄上的莲花纹路被磨得更加清晰了。
“我帮你修盒子吧!” 小虎自告奋勇,“我爸会木工活,能把它修好!”
阿满点点头,把木盒递给小虎。他重新抱起那座莲花泥塑,走到教室门口,阳光正好照在上面,清漆反射出淡淡的光泽,仿佛真的有一朵荷花在教室里绽放。
“明天... 还上课吗?” 小花怯生生地问。
阿满看向林雨,林雨对他点头。“上。” 阿满说,“教... 捏莲蓬。”
孩子们欢呼起来,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明天要带什么颜色的颜料。阿满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晚上,林雨帮阿满把莲花泥塑搬到小院的屋檐下。月光洒在泥塑上,小荷的身影仿佛活了过来,静静地坐在花瓣中央,手里的莲蓬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林老师,” 阿满突然开口,“张老三... 为什么... 总喝酒?”
林雨愣了一下,想了想说:“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听说他的孩子很小的时候生病没了,他就开始喝酒,越喝越糊涂,把自己的日子也过砸了。”
阿满沉默了很久,轻声道:“他... 也很可怜。”
林雨的心猛地一颤。这个曾经被张老三深深伤害的孩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些仇恨的种子,终究没有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反而长出了理解的嫩芽。
“等他出来,我... 给他捏个泥人。” 阿满看着月光下的莲花,“像... 他的孩子。”
林雨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她知道,阿满终于真正走出了阴影,那些曾经的伤痛,都化作了成长的养分,让他变得更加善良,也更加坚强。
全省民间艺术交流会那天,阿满穿上了林雨特意给他做的新衣服,蓝色的粗布褂子,洗得干干净净。他抱着那座莲花泥塑,坐在去往省城的长途汽车上,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胆怯,只有平静和期待。
交流会在一个古色古香的西合院里举行,来自各地的手艺人摆起了摊子。白发老人的摊位就在最显眼的位置,看到阿满进来,立刻笑着招手:“阿满!这里!”
阿满把莲花泥塑放在老人的摊位旁,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个穿着旗袍的阿姨拿起相机不停地拍照:“这孩子手真巧!这么小的年纪,能捏出这么有灵气的东西!”
“这是他妹妹。” 林雨轻声解释,“他想让妹妹也看看外面的世界。”
阿姨的眼眶红了,她蹲下来问阿满:“你妹妹看到会很高兴的。”
阿满点点头,拿起竹制塑刀,当场演示起来。他没有捏复杂的形象,只是随手捏了一朵小小的荷花,递给旁边一个哭闹的小妹妹。小妹妹立刻不哭了,拿着泥荷花咯咯地笑。
老人看着阿满的样子,对林雨说:“这孩子的心性,比我年轻时强多了。手艺好固然重要,心好更难得。”
交流会进行到一半时,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到摊位前,仔细看着那座莲花泥塑。“这作品多少钱?我想买下来。”
阿满摇摇头:“不... 不卖。”
男人有些意外:“我可以出很高的价钱。”
“这是... 妹妹。” 阿满认真地说,“不能卖。”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理解的笑容:“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老板,想请你去我们公司学习,专门做泥塑艺术,你愿意吗?”
阿满看向林雨,林雨笑着说:“这是好事,但你自己决定。”
阿满想了想,摇了摇头:“我... 要回村里。” 他指了指周围的孩子们,“他们... 还等着学捏泥人。”
男人没有勉强,只是递给林雨一张名片:“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联系我。这孩子是个好苗子,别耽误了。”
交流会结束时,老人把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递给阿满:“这里面是各种泥塑工具和材料,还有几本我写的笔记,你拿着。” 他拍了拍阿满的肩膀,“记住,泥土是有记忆的,你对它好,它就会给你最好的回报。”
阿满深深鞠了一躬,抱着木箱子,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回村的路上,夕阳把天空染成了金黄色。阿满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突然说:“林老师,我想... 在村里办个泥塑班。”
“好啊。” 林雨笑着说,“我支持你。”
“还要... 种很多荷花。” 阿满指着窗外的池塘,“让小荷... 住在这里。”
林雨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阿满终于找到了与过去和解的方式,那些曾经的伤痛,都化作了对妹妹的思念,和对未来的希望。
回到村子时,村民们都在村口等着。小虎举着一个新做的木盒跑过来:“阿满!我把你的盒子修好了!”
阿满接过木盒,里面铺着柔软的棉布,正好用来放那些新工具。他把木盒抱在怀里,对大家说:“明天... 开始... 泥塑班。”
孩子们欢呼起来,围着阿满又蹦又跳。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满的泥塑班正式开课了。他不仅教孩子们捏泥人,还教村里的老人和妇女。学堂的院子里,每天都挤满了人,欢声笑语传遍了整个村庄。
张老三从劳教所出来那天,村里没有人理他。他默默地回到自己破败的小屋,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孤独。
傍晚时分,有人敲他的门。张老三打开门,看到阿满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泥塑 —— 那是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咧着嘴笑着,像极了张老三年轻时的样子。
“给你。” 阿满小声说,“你的... 孩子。”
张老三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他颤抖着接过泥塑,仿佛接过了丢失己久的珍宝。“谢谢你... 孩子... 谢谢你...”
阿满摇摇头,转身跑回了学堂。张老三站在门口,看着阿满的背影,突然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从那以后,张老三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不再喝酒,每天帮村里干活,还主动帮阿满的泥塑班劈柴挑水。孩子们渐渐不再怕他,有时还会拿着自己的作品让他看。
荷塘的荷花谢了又开,阿满的泥塑班越来越红火。县文化馆经常来村里举办活动,阿满的名字,渐渐成了村里的骄傲。
有一天,林雨收到了一封特殊的信,是张老三托人写的。信上只有几句话:“林老师,谢谢你和阿满。我对不起这孩子,也对不起村里的人。我会用余生好好补偿。”
林雨把信拿给阿满看,阿满正在给新捏的泥塑上颜色。他看了看信,没有说话,只是在那个张老三的泥塑旁边,又捏了一个小小的自己,手里拿着一朵荷花。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教室,落在那些形态各异的泥塑上,仿佛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金边。阿满抬起头,看着窗外盛开的荷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知道,小荷一定也在某个地方,看着他,笑着呢。而这片养育了他的土地,和这些善良的人们,会像荷叶一样,永远守护着他,守护着这份在泥土中生根发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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