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浓稠的墨汁，泼满了城市破败的角落。陈阳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那间用废弃工棚隔出来的、不足六平米的“家”。铁皮门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混杂着霉味、灰尘和隔夜泡面汤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他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铁皮，缓缓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精疲力竭。
黑暗中，他摸索着从贴身的、唯一一件没破洞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今天用命换来的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手指因为脱力和白天的紧张还在微微颤抖。借着铁皮缝隙透进来的一线惨淡月光，他一张张抚平，数了两遍。
一百八十三块。加上之前藏在墙缝砖头下的，一共西百二十七块五毛。离黑皮明天索要的“利息”还差一大截，更别提那笔能压死人的本金。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脚踝，向上攀爬，淹没膝盖，扼住咽喉。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刚刚结痂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没能压下胸腔里那冰窖般的寒意。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小幅度抖动起来。工棚外野猫凄厉的叫声，像刀子刮过寂静的夜。
嗡！
胸口玉佩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清晰的波动，带着安抚般的微凉，瞬间驱散了部分疲惫和绝望。陈阳猛地抬起头，黑暗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亮得惊人。
对了……还有它！
他摸索着，从另一个更隐蔽的口袋里掏出那枚墨绿的玉佩。黑暗中看不清它的纹路，但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和那奇异的冰凉波动无比真实。它像个沉默的伙伴，提醒着他并非一无所有。
他紧紧攥住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滚烫的掌心，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平复了些许。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明天！明天必须再去废品站！必须在那堆垃圾被彻底清理前，拿到那块藏起来的黄铜外壳！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天刚蒙蒙亮，城市还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薄雾里，陈阳己经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了王胖子的废品站门口。棚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麻雀在堆积如山的废品上跳跃啁啾。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昨天藏匿黄铜外壳的角落——那堆混杂着破塑料和烂木板的垃圾还在！
他强压住狂奔过去的冲动，像往常一样，沉默地拿起工具，开始分拣昨天没弄完的废品。动作看似平常，耳朵却竖得像雷达，捕捉着棚子里的任何一丝动静。时间在灰尘和铁锈的气味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终于，外面传来三轮车突突的响声和工人陆续到来的嘈杂。王胖子打着哈欠，摇着蒲扇踱了进来。他肥胖的身影在晨光里投下巨大的阴影，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整个棚子，在陈阳身上停顿了一瞬，又移开了。
机会！陈阳趁着王胖子指挥卸货的间隙，像只敏捷的狸猫，迅速闪到那堆垃圾旁。他屏住呼吸，双手飞快地扒开表面的破木板和塑料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灰绿色金属壳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成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块沉重的“宝贝”拖了出来。它比昨天感觉更沉，油污在晨光下泛着滑腻的光。他不敢耽搁，迅速将其混入一堆刚卸下来的、同样沾满油污的废电机里，然后装作吃力地拖着这堆“废品”走向磅秤。
“王老板，过秤。”陈阳的声音尽量平稳，带着点少年人的怯懦。
王胖子撩起眼皮，瞥了一眼那堆沾满油污、锈迹斑斑的破烂，又扫了一眼陈阳汗津津的额头和紧绷的下颌线。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一堆破烂铁壳子，值当你这么费劲？放那边去！”他蒲扇随意挥了挥，指向堆放杂铁的区域。
“谢谢王老板！”陈阳如蒙大赦，赶紧拖着东西过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灰绿色的外壳放在杂铁堆最不起眼的角落，用几块更大的锈铁皮盖住。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货架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整个上午，陈阳都在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度过。他一边机械地分拣废品，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那块被掩盖的金属壳，像守护着随时可能被夺走的珍宝。王胖子摇着蒲扇的身影在棚子里晃荡，偶尔会停下来，在那堆杂铁旁站一会儿，肥厚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金链子，小眼睛眯缝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每一次，都让陈阳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午后的废品站像个巨大的蒸笼。陈阳趁着工友们都找阴凉地打盹的功夫，悄悄靠近杂铁堆。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迅速掀开盖在上面的锈铁皮，双手抓住那灰绿外壳的边缘，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外拖！沉甸甸的金属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终于把它拖到了磅秤旁边一处更隐蔽的、堆满废弃包装箱的角落。
这里光线昏暗，灰尘弥漫。陈阳抓起半块碎砖头，对着外壳边缘一处锈蚀严重的凹陷，狠狠砸了下去！
哐！哐！哐！
沉闷的敲击声在嘈杂的废品站里并不起眼。锈蚀的铁皮被砸开一个豁口。他扔掉砖块，双手抓住豁口边缘，粗糙的铁皮瞬间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混着油污渗出来，但他浑然不觉，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向两边撕扯！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响起！
外壳被暴力掰开！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同样覆盖着厚厚黑色油污的金属部件——是黄铜！大块大块的、形状不规则的黄铜构件！在昏暗的光线下，被油污包裹的铜体深处，隐隐透出被掩盖的、属于高纯度黄铜的温润光泽！
成了！
巨大的喜悦像电流般窜遍全身，几乎让他眩晕。他强压着呐喊的冲动，迅速将这些沉甸甸的铜件从破碎的外壳里掏出来。就在这时——
“哟，阳子，躲这儿拆宝呢？”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陈阳浑身血液瞬间冰凉！他猛地回头。
是王胖子！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废弃包装箱堆的阴影里，肥胖的身躯堵住了去路，蒲扇也不摇了。那双藏在里的小眼睛，此刻精光西射，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陈阳怀里那几块沾满油污却难掩本质的黄铜件上！他肥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角微微向下撇着，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猫捉老鼠般的冰冷审视。
“王……王老板……”陈阳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跳动。他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那些铜件，但己经太晚了。
王胖子没说话，只是慢慢踱步上前，沉重的脚步踩在灰尘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踩在陈阳紧绷的神经上。他停在陈阳面前，肥胖的身影几乎将陈阳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伸出肥厚的手掌，不是去拿那些铜件，而是像拍灰尘一样，随意地、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拍在陈阳的肩膀上——正是昨天被黑皮拍过的位置！
钻心的剧痛猛地炸开！陈阳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怀里的铜件差点脱手。
“小子，”王胖子的声音低沉，像砂纸磨着生锈的铁皮，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昨天那堆破烂里……‘废’得挺值钱啊？”
他俯下身，那张油腻肥胖的脸几乎贴到陈阳惨白的脸上，浓重的烟味和汗臭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和冰冷的算计。
“跟老子说说，”王胖子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陈阳的耳朵，“你那双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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