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事司机挺着圆滚滚的啤酒肚，脸上还泛着酒后未散的潮红，拍着交警的肩膀笑哈哈地说：“小赵，今天真是谢谢你啦！”
姓赵的交警连忙摆手，脸上堆着热络的笑，语气里带着客气：“刘哥，您这是说笑了。钱大队长可是亲自交代过的，我哪敢怠慢。”
被称作“刘哥”的肇事司机立刻露出得意的神色，挺着胸脯扬了扬下巴：“那行，我先回去了。改天我做东，约上你们钱队一起喝两杯。”
姓赵的交警点头客气地应着，一首目送他上了路边等候的轿车，首到车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正撞见万紫一大家人红着眼，愤怒地瞪着他。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长叹。
踱步走到旁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愧疚和无奈：“你们也别怪我……刚才的话，你们也听见了。”
“人家跟我们钱大队长是老交情，我一个跑腿的小交警，能有啥办法？”赵交警无奈地摇摇头，逃避似的快步走进去了。
风卷着地上的枯枝落叶打过来，刮在脸上生疼。
万紫他爸猛地站起身，拳头攥得咯吱响，又被大伯一把拉住。
他望着交警办公室的玻璃窗，那里映出自己灰败狼狈的影子，嘴唇哆嗦着，张了几次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有一声比寒风还要冷的叹息，轻飘飘地消散在腊月的空气里。
万紫望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觉得那辆翻进沟里的小巴车，连同这个冬天所有的希望，都碎成了一地尖锐的玻璃碴，再也拼不回来了。
暮色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沉沉压在老屋的房檐上。
一家人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刚进院门，坐在灶门口择菜的奶奶就“腾”地站起来，围裙上还沾着柴草末子，急切地往万紫爸跟前凑：“紫儿他爸，交警队那边咋说？那姓刘的赔了多少？咱的车……”
话没说完，就被万紫二伯红着眼眶打断：“妈，别问了……那肇事的是交警队头头的朋友，咱这理，没处说去。”
奶奶手里的菜篮子“哐当”掉在地上，菠菜叶子滚了一地。
她踉跄着扶住门框，浑浊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半晌才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枯枝：“没王法了！这是欺负咱老实人啊！天杀的贪官！不得好死的……”
骂着骂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变成呜呜的哽咽，“咱这日子，咋就这么难……”
一家人闷头坐在堂屋的条凳上，烟袋锅子敲着桌角的声音、奶奶压抑的抽噎声，混着窗外渐起的风声，把屋子填得满满当当。
谁也没再说话，说什么都像是白费力气。
过了好一阵，奶奶抹了把脸，哑着嗓子站起来：“算了算了，气也没用。我去淘米煮饭，人是铁饭是钢，再难也得填饱肚子。”
她转身往灶房走，背影佝偻着，像是被这场事压矮了半截。
大伯狠狠吸了口烟，烟圈在他眼前散开，看着自家老三那颓废的样子，又重重叹了口气：“老三你们一家往后省着点过吧。我那木工活计虽然苦点，总能混口饭吃，紫儿他爸你要是不嫌弃，明儿就跟我去学，先把日子撑起来。”
万紫爸爸万广发蹲在地上，手指抠着砖缝里的泥，没应声。
大伯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角落里的万紫，眉头皱了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家里这光景，我看……小紫就别念书了吧。”
万紫猛地抬头，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女孩子家，迟早要嫁人的，读再多书有啥用？最后还不是别人家的人。”
大伯磕了磕烟锅，烟灰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不如早点出去打工，好歹能给家里添点进项。”
万紫爸的头垂得更低了，喉结滚了滚，嘴唇翕动着，最终只化作一声含糊的叹息，满脸的为难像团解不开的麻绳结。
“大伯，难道我这样辍学，毕业证都没拿到就出去工作能改善家里的状况吗，无非是省了点学费钱而己。”万紫只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首冲到天灵盖，胸口像被巨石压着。
刚才在交警队憋的气、对未来的惶恐，此刻全变成了尖锐的悲愤。
万大伯被万紫打断不悦地皱眉，自己这个长辈还没说完话呢！
用眼神扫了眼自家三弟，见他没什么反应，强忍着不悦，将手里的烟头掐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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