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泼翻的墨汁，浓得化不开，将老屋整个儿浸在沉沉的黑里，连檐角的蛛网都隐没不见。
陈奶奶在陈父从前住过的房间里拾掇了半晌，那张枣红色的旧木床看着依旧结实，床板上铺着两床刚晒过的厚棉被。
一掀开来，蓬松的棉花里就滚出满室阳光的味道，混着老屋特有的木头香，暖融融的。
陈东风把帆布包往床脚一放，拉链磕在床腿上，发出轻响。
他刚弯下腰解鞋带，就见万紫端着个搪瓷盆进来，盆沿“哐当”一声磕在门框上，清脆的响声在静夜里荡开。
“奶奶说山里晚上凉，特意烧了洗脚水。”她把盆往地上搁，蒸腾的水汽立刻氤氲了她的脸。
先前红过的眼眶还泛着点潮，像是雨雾蒙蒙，“泡泡脚，晚上睡觉才舒坦。”
陈东风脱鞋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望向万紫时，嘴角忽然漾开一抹笑意，连带着眼角的纹路都柔和了几分：“还记得不？小时候你总爱像块橡皮糖似的黏在我身后，我去哪儿都得被你跟着。”
“那时候嫌你是个小累赘，想出去划划船、钓钓鱼，哪怕只是在河边散散步，都得特意绕着你家院墙走，才能落得片刻清静自在。”
说完，他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带着点若有所思的意味：“不过你现在倒不像以前那般闹腾了，性子沉静了许多，话也少了。”
“我如今是大姑娘了，又不是毛丫头！自然得沉稳些呀。”万紫正蹲在地上帮他拧毛巾，闻言“嗤”地笑出声，指尖划过粗糙的布面，带起几缕细碎的棉絮。她抬眼看向他，眼底闪着狡黠的光：“不过说起来，你刚到村里那会儿，活像只炸了毛的小刺猬，见谁都横眉瞪眼的。”
“那天你穿着城里来的白球鞋，孤零零站在晒谷场中央，阳光落在你身上，就跟年画上剪下来的人儿似的，我们一群孩子躲在树后头瞅你，谁都不敢上前搭话。”
“我那可不是横。”陈东风把脚慢慢伸进热水里，舒服得喟叹一声，脚趾在温热的水里轻轻蜷了蜷，“是觉得你们看我的眼神怪得很，像是在看耍猴儿。”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
一缕月光正从窗棂的缝隙漏进来，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东风里万紫千红》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银斑。
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些：“那天我跟我爸闹了别扭，说什么也不想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生气就揣了个凉馒头就往山上跑。”
“越走越气，越气就越往深山里钻，等回过神来，太阳都快挨着山尖了。”
万紫的记忆像是被这句话勾开了闸门，眼睛倏地亮起来，手里的毛巾都忘了递：“本来啊，小伙伴们天天围着我转，我可是村里的孩子王，天不亮就有人拍我家院门喊‘万紫快出来’。”
“结果你一到，一个个全跑去晒谷场瞅你了，把我这‘团宠’抛到脑后去咯。我还纳闷呢，非要看你长什么样，凭什么把我的人都勾走了。”
她捂着嘴笑，眼尾弯成了月牙，“结果一看见你，哎呀，这小哥哥咋这么好看，我还只在电视剧里见过长得这么俊的男孩子。”
“这不是被你的美貌吸引，我可不就成跟屁虫了。”她拧着毛巾，声音里带着点促狭，“一看见你往山上走，我拔腿就追，你走得那么快，我跑得气喘吁吁，辫子都散了，你愣是没回头。”
“后来呢？”陈东风挑了挑眉，故意逗她，脚在水里轻轻晃了晃，溅起些水花。
“后来我就在半山腰的大石头旁看见你了。”万紫抿着唇笑，眼波流转，“你蹲在石头上，对着棵松树瞪眼睛，脸都憋红了，跟松树有仇似的。”
”我喊你‘城里来的小哥哥’，你也不理。”她低下头，手指在盆沿轻轻划着，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心上，“我看你嘴唇都干得起皮了，就把我妈给我装的水壶递过去。”
“你那会儿可讲究了，小伙伴们摸过的东西你都嫌脏，碰一下就扔，那天却接了我那个印着小鸭子的塑料壶，仰头就灌了大半。”
陈东风的耳根微微发烫。他从小有轻微的洁癖，作业本必须码得像刀切过一样齐，铅笔削得像筷子般首，更别说喝别人碰过的水。
可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接过那个带着体温的水壶，凉丝丝的水滑过喉咙，连带着心里的火气都降了，甜丝丝的。
“你还枕在我腿上睡着了。”万紫的声音更低了，像怕惊扰了什么，“山风刮得松针沙沙响，你攥着我的衣角，手劲可大了，跟只受了委屈的小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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