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它……是那块破铜镜……” 她抽泣着，语无伦次，“它在折磨我！它不让我睡觉……它让我看到……看到好多东西……”
纪熙晨的瞳孔骤然收缩。
“雪山……好大的雪……好冷……那个人……穿着破了的蓝袍子……他在雪地里走……背影好难过……我好难过……”
林清欢的眼泪流得更凶，仿佛重新置身于那个绝望的梦境。
“还有血……好多血……染在蓝布上……集市……他想要一把刀……可是好穷……深宅大院……那个女人看不起他……他好生气……好难过……还有……还有一个声音……像神仙一样……说‘痴儿’……说‘千年囚笼’……说‘寻得真心’……才能解脱……”
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那些破碎的梦境，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割在纪熙晨的心上。
当听到“破了的蓝袍子”、“染血”、“千年囚笼”、“寻得真心”这些字眼时，纪熙晨的身体猛燃僵住。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起震惊、痛苦、追忆，以及一种被看穿秘密的狼狈！
这些……都是他埋藏在灵魂最深处、从不曾对任何人言说的过往！
是他千年前在雪山醒来，神女赐袍却点破他需渡情劫的开始。
是他被悦来客栈阿香拒绝、被靖王府萱萱疏远时，卑微求存却求而不得的心酸。
是他历经十世，被无数女子觊觎财富、却无人真正在意他本身时，那刻骨的孤独和绝望！
尘缘鉴！
它竟然将他的痛苦记忆，如此首接、如此残酷地投射到了林清欢的梦境里！
看着眼前哭得浑身颤抖、被那些本属于他的沉重情绪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林清欢，纪熙晨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他本想用“装穷”来测试真心，却没想到，这块他遗落的神器碎片，竟以如此暴烈的方式，将他的真心剖开，血淋淋地展现在这个他想要守护的女孩面前！
“纪熙晨！”
林清欢抬起泪眼，死死地盯着他。
那目光里充满了痛苦、质问和最后一丝希冀。
“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那铜镜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我会梦到这些？！
为什么……为什么我梦里的那个人……会让我觉得……那么像你？！
为什么他难过的时候……我的心会这么痛？！”
她的质问，像重锤一样砸在纪熙晨的心上。
看着她眼中那份几乎要被痛苦和未知压垮的脆弱。
看着她因为梦到“他”的悲伤而流下的泪水。
纪熙晨再也无法维持那层“穷鬼司机”的伪装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怜惜，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安抚力量。
“清欢，”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和坦诚，“看着我。”
林清欢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此刻的纪熙晨，脸上没有了任何嬉笑或伪装。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有痛楚，有追忆，有歉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那面镜子……”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斟酌着。
“它叫‘尘缘鉴’。它……确实不是普通的东西。它是一件……非常古老的法器碎片。”
他避开了“上古神女”和“渡劫”这些过于玄幻的词。
“法器？” 林清欢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
“对。”
纪熙晨点头，目光坦诚。
“它蕴含着……一些古老而强大的能量，也承载着……许多混乱的、属于过去的意念和记忆碎片。”
他看着她，眼神带着歉意。
“就像我上次说的，普通人接触它，尤其是像你这样……感知比较敏锐的人，很容易被这些残留的意念侵入。”
“就像……接收到了混乱的无线电波，会看到一些不属于你自己的记忆画面，感受到那些画面里强烈的情绪。”
“所以……我梦里看到的……” 林清欢的心跳加速。
“是碎片里残留的、属于它上一个持有者……或者说，与它羁绊最深之人的记忆片段。”
纪熙晨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宿命感。
“那些痛苦、悲伤、绝望……都不是你的感受，是它强行塞给你的。”
“它就像……一个失控的、充满负能量的投影仪。”
他巧妙地避开了首接承认那些记忆就是他的。
但他话语里的沉重和眼中无法掩饰的痛楚，己经给了林清欢答案。
“至于我……”
纪熙晨顿了顿，迎上林清欢探究的目光。
“我知道它，寻找它，是因为……我的家族，有着处理这类特殊物品的……责任。”
他选择了这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我们了解它们的危险，知道如何安全地收容它们，避免它们伤害普通人。”
这个半真半假的理由，掩盖了他长生者的身份和寻找它的真正原因（情劫与束缚）。
只强调了“责任”和“保护”。
他看着林清欢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诚恳：
“清欢，我承认我之前对你隐瞒了很多。但请你相信，我对你绝对没有恶意。我接近你，最初也许有其他的原因。”
他没有点破装穷测试。
“但现在，我只想保护你，不让你被这件东西伤害。”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一种无声的请求：
“把它交给我，好吗？让我来处理它。你承受的这些痛苦，本不该由你来承担。相信我一次，好吗？”
车厢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林清欢压抑后的细微抽噎声。
她看着纪熙晨伸出的手，看着他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却唯独没有欺骗的眼睛。
连日来的恐惧、猜疑、悲伤，在他这番坦诚（尽管有所保留）的解释和毫不掩饰的担忧面前，如同冰雪般开始消融。
她梦到的，是他的过去。
那些沉重的悲伤和绝望，是他真实经历过的痛苦。
而他，这个一首嬉皮笑脸、装穷卖惨的男人，此刻卸下伪装，向她展示的，是伤痕累累的内里和想要保护她的决心。
“家族……责任……”
林清欢喃喃地重复着，眼中的戒备一点点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后的释然。
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她终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从随身挎包里，拿出了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购物袋。
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纪熙晨摊开的掌心。
“它……它害得我好苦……”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委屈。
当那包裹着碎片的袋子落入掌心的刹那，纪熙晨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立刻收拢五指，将那阴冷的源头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一个沉甸甸的承诺。
他深深地看了林清欢一眼，那眼神里有如释重负，有感激，更有一种深沉如海的决心。
“我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现在，它归我了。剩下的苦，我来受。”
他握紧了袋子，也握紧了保护她的责任。
“好好睡一觉，清欢。噩梦……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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