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熙晨，你到底是什么人？！
能让一个看起来道行高深的老道士如此敬畏，还心安理得收他五块钱买包子？
这世界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坏掉了？
“不、不用了！”林清欢猛地站起身。
她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我…我突然想起学校还有点事！那个，纪…纪师傅，道长，你们慢慢下，我先走了！”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完，抓起自己那个装了几本书的帆布包，像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片让她世界观崩塌的树荫。
午后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叶，在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清虚子那句“变数亦是生机”如同魔音灌耳，在她脑中反复回响，还有他最后看向自己颈间玉扣时那探究的、仿佛洞悉了什么秘密的深邃眼神，更是让她脊背发凉。
她几乎是跑着穿过公园的小径，脚下生风，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变得无比诡异的地方。
首到跑出公园大门，汇入外面街道喧嚣的人流车流，被熟悉的市井噪音包围，林清欢才靠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喘着气。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那枚温润的玉扣，指尖传来的暖意此刻却让她觉得有些烫手。
纪熙晨……你到底是谁？那老道……又是什么来头？
他说的“尘缘”、“变数”、“生机”……真的和我有关吗？
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问号，如同沉重的石块，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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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荫浓密，石桌旁。
清虚子目送林清欢略显仓惶的背影消失在公园拱门之外，这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对面那依旧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啃着最后一点糖糕的纪熙晨身上。
他脸上的恭敬之色丝毫未减，但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中，探究和震惊的余波仍未完全平息。
“前辈，”清虚子斟酌着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方才那位林老师身上……”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措辞，“贫道观其灵台，虽蒙昧未启，然……颈间所佩之物，隐透微光，其质其韵……竟与那‘尘鉴’碎片有同源之息！”
他抬眼，目光灼灼地看向纪熙晨，“前辈，此物……？”
纪熙晨终于咽下最后一口甜腻的糖糕，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他抬眸，目光淡淡地扫过清虚子那张写满震惊与求知欲的脸，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仿佛天塌下来也懒得伸手去顶一下的神情。
“哦，”他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你说那个啊。”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林清欢消失的方向，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其浅淡、带着点玩味的弧度，“嗯，是我抵押给她的。”
清虚子：“……？？？” 饶是他修行数百载，道心早己磨砺得坚如磐石，此刻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震得道髻都差点歪了。
抵押？把蕴含无上玄机、甚至可能关乎前辈自身大劫的、与“尘缘鉴”同源的灵物，抵押给一个看起来完全不通修行的凡俗女子？就为了……买包子？还是抵债？
清虚子觉得自己的道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张了张嘴，想追问，却见纪熙晨己经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极其慵懒的懒腰，舒展的筋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行了，包子钱也赚到了，该去干活了。”
纪熙晨活动了一下脖子，仿佛刚才那场暗藏玄机的棋局和对话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他瞥了一眼清虚子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都磨出毛边的藏青道袍，眼神里带着点毫不掩饰的嫌弃：
“你这身行头也该换换了，堂堂玄门第一大宗擎道宗的隐世老祖，天天穿得像丐帮八袋长老微服私访，丢不丢份儿？”
“知道的你是喜欢蹲街边听人讲家长里短当吃瓜群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擎道宗（擎举大道，宗立九霄）揭不开锅了，派老祖宗出来化缘买米呢。”
清虚子老脸一红，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的袍袖，辩解道：
“前辈此言差矣！道法自然，何须在意这身外皮囊？况且……这料子穿着透气舒服！”
他堂堂擎道宗硕果仅存、辈分高的隐世老祖，平生两大爱好。
一是钻研天地棋局（虽然棋艺在眼前这位面前被碾压得渣都不剩）。
二就是隐匿于市井红尘，在公园街角支个棋摊或卦摊，一边与人对弈“指点迷津”（实则是为了赢点包子钱）。
一边乐呵呵地听着周围老头老太太们絮叨张家长李家短、谁家媳妇又跟婆婆拌嘴了、哪条胡同的猫又打架了……
这些充满烟火气的“红尘八卦”，在他看来，比宗门里那些弟子们汇报的什么灵气波动、秘境异动有趣生动多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听尘世故事，亦是观照本心，体悟天道循环。”
纪熙晨嗤笑一声，懒得跟他辩驳“道袍舒适度”与“宗门形象工程”之间的辩证关系。
他双手插进工装裤口袋，摸出那五块钱纸币弹了弹，转身就朝着公园外飘着肉包子香气的方向走去，背影潇洒又带着点混不吝的痞气。
“走了。下回棋艺没长进，包子钱翻倍。”懒洋洋的声音随风飘来。
清虚子站在原地，看着那穿着朴实无华的白衬衫、黑色工裤，却仿佛能一步踏碎虚空的背影。
又想起方才那女子颈间玉扣透出的、与“尘缘鉴”碎片同源的微弱光华，以及纪熙晨那句石破天惊的“抵押给她”……
他捻着胡须，清癯精神的脸上，那点被调侃的窘迫早己消失不见，只剩下深深的思索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尘缘牵动，变数亦是生机……”
他低声自语，深琥珀色的眼眸望向林清欢离去的方向，又仿佛透过虚空，望向了更深邃莫测的命运长河。
“前辈啊前辈，您这盘棋……下的可真是越来越让贫道看不懂了。抵押定情信物？这手‘棋’……高，实在是高！”
他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个洞悉世情的、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收拾好棋盘棋子，也慢悠悠地踱步离开。
宽大的道袍在午后的微风中轻轻摆动，很快便融入公园散步的人流，消失不见。
阳光穿过树叶，在空荡荡的石桌石凳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仿佛刚才那场颠覆林清欢认知的诡异棋局和对白，从未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极淡的、不属于凡俗的松林沉香，若有若无地飘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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