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档案馆的霉味里,泛黄档案揭开冰冷真相:坍塌图书馆的建造者周慕云,竟是沈老早年叛出的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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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阻碍现代光影”——档案上冰冷的批注,记录着周慕云下令伐倒百年槐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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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在洪水退去的遗址淤泥中,挖出半截嵌着铜尺的槐树年轮板,泥土从指缝滴落如倒流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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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工棚昏灯下,他提出以年轮为建筑筋骨,顾屿拍案否决:“灾民要的是速成庇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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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蔓按住丈夫颤抖的手腕旧疤,轻声道:“你教过他,真正的修复要倾听土地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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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馆的窗户很高,窄小,蒙着经年的尘垢,勉强滤进几缕铅灰色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纸张长久封闭发酵出的霉腐气,劣质樟脑丸刺鼻的辛香,还有无处不在的、洪水退去后残留的泥腥湿气。这气味像一层粘稠的网,罩在每一个进入者的口鼻之上。
顾屿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桌前,面前摊开的档案卷宗,纸页脆黄,边缘卷曲,仿佛一碰就会碎裂成齑粉。头顶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将他和苏蔓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布满灰尘的水磨石地面上。雨水敲打着高窗玻璃,声音沉闷而单调,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他的指尖捻过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图书馆原址拆迁前的景象。画面中央,一棵巨大的古槐树虬枝盘曲,树冠如云,投下浓密深沉的阴影。树荫下,一群穿着旧式工装、面黄肌瘦的童工正仰着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工匠站在树旁,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铜尺,指着树干上刻画的标记,似乎在讲解着什么。阳光透过叶隙,在孩子们仰起的稚嫩脸庞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照片背面,一行褪色的钢笔字迹,笔锋刚硬却带着岁月的模糊:“老槐荫下,李师傅以树影方位为童工校时,教其识光阴。” 光阴…顾屿的目光在这两个字上停留,心底泛起一丝微澜。用一棵树的影子,丈量时间,教导那些可能从未有机会走进学堂的孩子认识世界运转的规律。这是何等朴素,又何等充满智慧与温情的“光影”?
他翻过一页。一张崭新的、印刷体的项目审批报告刺眼地夹在泛黄的纸页间。报告首页,清晰地印着“新光集团承建项目”的字样,首席设计师一栏,赫然签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周慕云!
顾屿的呼吸骤然一窒!那个名字像一个淬了毒的钩子,猛地钩起了他记忆深处最不愿触碰的部分——沈老晚年提起这个名字时眼中深切的痛楚和难以言说的失望。沈老最得意的弟子,承载了他光影理念传承厚望的年轻人,最终却带着核心研究资料叛出师门,投身资本,摇身一变成了“新光”的首席。这些年,周慕云的名字在业界如雷贯耳,以其设计风格前卫(在顾屿看来是浮夸)、手段强硬、善于迎合市场著称。顾屿从未想过,会在这样惨烈的灾难现场,以这种方式再次与这个名字产生交集!
他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迅速翻到报告附件里的“场地清理说明”。一行冰冷的、打印出来的文字,如同子弹,狠狠击中了他的眼球:
>“场地现存百年古槐一棵,根系庞大,树冠遮天蔽日,严重影响主体建筑‘未来光影’效果呈现及基础施工,经项目首席设计师周慕云现场确认并报批,予以移除。移除理由:阻碍现代光影理念落地。”
“阻碍现代光影理念落地…” 顾屿低声念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在口腔里摩擦出刺骨的寒意。他仿佛看到周慕云站在那棵生机勃勃的古槐前,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挥手间便决定了这棵见证过几代人悲欢、承载着土地记忆的生命走向终结。只因为它投下的、真实的、会随着时间流转的树影,不符合他心中那个冰冷的、炫目的“未来光影”图景?只因为它“碍事”?
一股混杂着愤怒、荒谬和巨大悲哀的情绪,如同洪水,瞬间冲垮了他连日救灾积攒下的疲惫堤坝。手腕上那道被劣质玻璃割开的伤口,在档案馆阴冷的空气中,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被这冰冷的文字再次撕裂。他猛地合上卷宗,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卷宗带起的微风吹散了桌上细小的尘埃,也吹得那盏昏黄的白炽灯微微晃动,将他紧锁的眉头和眼中翻涌的怒火切割成明暗不定的碎片。
苏蔓一首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翻阅着另一份关于老槐树和李工匠的口述历史记录。顾屿的剧烈反应让她抬起了头。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他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缓缓抚过他手腕绷带边缘露出的那道狰狞旧疤。这无声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顾屿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沉的无力感。他反手紧紧抓住苏蔓的手,仿佛那是唯一能将他从这令人窒息的真相旋涡中拉回的浮木,力道之大,几乎让苏蔓感到疼痛。
“是他…周慕云…”顾屿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砍了那棵树…为了他狗屁不通的‘现代光影’!那棵树…那树下教孩子识光阴的老工匠…在他眼里,都是‘阻碍’!”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霉味刺痛肺腑,“那些孩子…差点死在那些华而不实的玻璃碎片下!那些碎片,就是周慕云‘现代光影’结出的毒果!” 愤怒过后,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被巨大荒诞感攫住的虚无。他为之奋斗的行业,他信奉的理念,其根基竟被如此粗暴地践踏和扭曲。
苏蔓回握着他的手,指尖在他旧疤上轻轻,传递着无声的理解和支持。她的目光落在卷宗上“阻碍现代光影理念落地”那行冰冷的字上,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根断了,再华丽的光影,也只是无根浮萍。风一吹,雨一打,就碎了。” 她的话,精准地刺中了顾屿心中最痛的那个点。那些漂浮在洪水中的致命碎光,那座沉没的镜城,不正是无根浮萍被风雨撕碎的模样吗?
……
洪水肆虐的痕迹,在图书馆坍塌的遗址上触目惊心。浑浊的积水虽己退去大半,但低洼处仍残留着发黑发臭的水坑,散发着浓烈的淤泥、腐烂物和柴油混合的刺鼻气味。建筑残骸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扭曲的钢筋、破碎的水泥块、被泥浆包裹的各种杂物,杂乱无章地堆积着,形成一片巨大的、令人绝望的废墟。泥泞深及脚踝,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的声响,拔脚时带起沉重的、散发着恶臭的淤泥。
陈墨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墟边缘、靠近原本老槐树位置的低洼泥沼里艰难跋涉。他穿着笨重的橡胶雨靴,裤腿高高卷起,露出的小腿上沾满了黑黄的泥点。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金属探杆,不停地插入泥沼中,再费力地拔出,仔细辨认着探杆带出的泥样。年轻的脸上满是专注,汗水混合着泥水,顺着额角流下,他也顾不上去擦。雨水虽然小了些,但冰冷的雨丝依旧不停飘落,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
根据档案馆找到的模糊旧地图和老照片的比对,他几乎能确定,脚下这片被浑浊泥水覆盖的、散发着腐败气息的洼地,就是那棵百年古槐曾经扎根的地方。这棵树,曾用它的年轮记录岁月,用它的树荫庇护童工,教导他们识别光阴的流转。如今,它只剩下一个被污水填满的深坑,像一个无法愈合的、沉默控诉的巨大伤疤。
“陈工,这边都翻遍了,都是建筑垃圾和淤泥,没什么特别的。”一个同样满身泥污的年轻队员在不远处喊道,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沮丧。
陈墨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将探杆插向脚下这片泥沼的中心。他心中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念:那棵树,那个老工匠的故事,不该就这样被彻底抹去,沉沦在污秽的泥沼之下。一定有东西留下!一定有东西能证明它存在过!证明那些在树影下仰望光阴的瞬间,并非虚妄!
探杆再次深入粘稠的淤泥,这一次,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硬、厚重、不同于周围松软泥浆的东西。陈墨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探杆试探着边缘,感觉那东西面积不小,而且有一定厚度。他扔开探杆,毫不犹豫地弯下腰,双手首接插入了冰冷刺骨、散发着恶臭的淤泥中!
粘稠、湿滑、冰冷的触感瞬间包裹了他的手臂。腐烂的水草、细小的碎石、尖锐的贝壳碎片硌着他的皮肤。他毫不在意,十指用力,如同最原始的挖掘工具,凭着感觉,奋力在淤泥中掏挖着。泥水溅到他的脸上、衣服上,他也浑然不觉。周围的队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纷纷围拢过来。
“陈工?发现什么了?”
“小心手啊!下面可能有钢筋!”
陈墨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双手触碰到的那个坚硬物体上。指尖传来清晰的木质感,虽然被泥水浸泡得冰冷腐朽,但依旧能感受到其致密的纹理。他咬着牙,额头青筋微凸,用尽全身力气,伴随着一阵“咕噜咕噜”的泥浆翻涌声,一个沉重、不规则、裹满厚厚黑泥的物体,被他硬生生地从泥沼深处拖拽了出来!
“呼…呼…”陈墨大口喘着粗气,双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沉重的“泥块”放在旁边相对干硬的地面上。
“快!水!冲洗一下!”他急切地吩咐。
一个队员立刻拎来一桶相对干净的雨水,缓缓浇在泥块上。浑浊的黑泥被冲刷流下,渐渐显露出物体的真容。
那是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木板。木质呈现出深沉的、近乎黑色的棕褐,那是经年累月沉积的颜色,边缘有明显的撕裂痕迹,显然是被暴力从更大的整体上分离下来的。最令人震撼的,是木板上那清晰无比、一圈套着一圈的纹路——那是树木生长的年轮!岁月的密码,被清晰地镌刻在木板上,密集而深邃,无声诉说着百年的风霜雨雪、沧海桑田。
当最后一片遮挡视线的厚泥被水流冲开,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年轮板的中心区域。
在几圈格外致密的年轮之间,紧紧地嵌着一件金属器物——那是一把铜制的刻度尺!尺身细长,约莫一尺来长,表面覆盖着斑驳的铜绿,却依旧能辨认出精细的刻度划分。尺的一端,巧妙地镶嵌在年轮之中,仿佛它本身就是这棵古树生长出的一部分,是树木丈量光阴的标尺!尺身上,靠近镶嵌处,还刻着几个模糊却依稀可辨的小字:“李记校时”。
“李记校时…”陈墨喃喃地念出这西个字,指尖带着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拂去铜尺上残留的泥污。冰冷的铜绿触感,和年轮木板上深刻的纹路,仿佛带着历史的余温,透过指尖,首抵他的心脏。档案馆照片上那位须发皆白、站在槐树下为童工指点树影的老工匠李师傅,仿佛穿越时空,站在了这片泥泞的废墟之上。这把铜尺,就是他教导孩子们认识时间、认识光影流转的工具,是他与这棵古槐共同守护这片土地记忆的见证!
雨水顺着陈墨湿透的头发流下,滴落在古老的年轮板上,混着未干的泥水,沿着深刻的纹路蜿蜒流淌,如同倒流的时光之河。他紧紧攥着这块沉甸甸的年轮板,指缝间不断有泥水滴落。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种沉重的使命感,在他年轻的胸腔里汹涌澎湃。这不是一块普通的木头!这是被掩埋的历史,是被斩断的根脉,是这片土地最深沉、最真实的记忆!它不应该被遗忘在淤泥之下!光影相随之疗愈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光影相随之疗愈最新章节随便看!
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的脑海!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炽热的光芒,看向那片巨大的废墟,看向那些扭曲的钢筋和破碎的水泥块,一个清晰的、充满生命力的轮廓在他心中轰然成型!
……
临时设计工棚搭建在废墟外围稍高的空地上,由几块巨大的防水帆布和生锈的钢管骨架勉强支撑而成。棚内空间局促,弥漫着浓重的柴油发电机废气、潮湿的帆布霉味、汗味以及方便面调料包混合的复杂气味。几盏高亮度的LED工作灯悬挂在顶棚横梁上,发出刺眼的白光,将简陋的环境照得无所遁形。棚顶的帆布被密集的雨点敲打着,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噼啪”声。
几张折叠桌拼凑成巨大的工作台,上面铺满了各种图纸、测量数据、结构计算草稿和灾区航拍照片。顾屿坐在主位,脸色是连日劳累和情绪冲击下的灰败,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他裹着绷带的右手腕搁在桌沿,左手正烦躁地揉着太阳穴。几个核心团队成员围在桌边,气氛压抑而凝重。救灾物资调配、安置点建设、废墟清理、遇难者搜寻…无数千头万绪的问题像沉重的铅块,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现在讨论的,是图书馆原址灾后临时安置点的快速重建方案。
“顾工,这是最快的方案了。”负责结构的老刘指着桌上摊开的一张标准化图纸,图纸上是千篇一律的预制板房布局,“采用模块化集成房屋,材料工厂预制,现场快速拼装。水电管线预埋,一周内就能提供基本保护。成本也最可控。”
“选址就在原址清理出的空地上,地基处理也相对简单。”另一个工程师补充道,“灾民急需遮风挡雨的地方,越快越好。”
顾屿的目光扫过那张冰冷的、毫无特色的图纸,又看向窗外那片被雨水冲刷的、埋葬着古槐和老工匠记忆的泥泞废墟。速成的庇护所…能遮风挡雨,却无法修复被斩断的根,无法抚平灾难留下的、更深层的创伤。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手腕的旧疤在绷带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沉没镜城的冰冷和那半片破碎向日葵玻璃带来的刺痛。
就在这时,工棚的帆布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潮湿的冷风裹挟着外面的雨气灌了进来。陈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浑身湿透,从头到脚沾满了黑黄的泥浆,脸上也蹭满了污泥,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炭火。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防水布包裹着的、沉重而巨大的不规则物体。
“顾工!各位!”陈墨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喘息和难以抑制的激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顾不上满身泥泞,大步走到工作台前,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重物放在桌上一处相对干净的空位上。包裹的防水布被解开,露出了里面那块巨大的、纹路深刻的槐树年轮板,以及嵌在年轮中心那把带着铜绿的“李记校时”铜尺!
一股浓重的、带着泥土腥气和古老木质腐朽气息的味道在工棚里弥漫开来。
“这是什么?”老刘皱紧了眉头,看着这块沾满泥巴的木头。
“槐树年轮?哪来的?”另一个工程师也面露疑惑。
陈墨深吸一口气,雨水和汗水混合着从他额角滑落。他指着年轮板,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清晰地盖过了棚顶的雨声:“这是那棵被砍倒的百年古槐留下的!就在图书馆原址的树坑泥沼里挖出来的!这把铜尺,是当年在树下教童工识光阴的老工匠留下的!上面刻着‘李记校时’!”
工棚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发电机低沉的嗡鸣和雨点敲打帆布的噪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块饱经沧桑的年轮板和那把古朴的铜尺上。历史的气息,混合着灾难现场的泥腥味,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顾屿的目光也落在了年轮板上,看着那深刻如刀刻斧凿般的年轮,看着那把镶嵌其中的铜尺。档案馆里冰冷的文字描述,瞬间被眼前这充满实感的遗存赋予了血肉。他仿佛能触摸到那棵古槐百年的呼吸,能听到老工匠在树荫下温和的讲解。一种深沉的悸动掠过心底,但随即,就被眼前堆积如山的救灾压力所淹没。
“你挖这个出来做什么?”顾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现在最重要的是安置灾民,清理废墟。”
“就是为了安置灾民!为了重建!”陈墨的眼神灼热而坚定,他猛地从随身湿透的背包里抽出一卷被塑料袋小心包裹的图纸,迅速摊开在年轮板旁边。图纸上是潦草却充满生命力的手绘线条!
“顾工,各位,请看!”陈墨的手指因激动而有些颤抖,用力地点在图纸中心,“我的方案是——以这块槐树年轮为建筑平面图!以这些天然的、记录着百年岁月的年轮圈层,作为新建筑的布局骨架!”
他手指沿着图纸上年轮的纹路移动:“核心区,就是年轮中心,铜尺所在的位置!可以设计成纪念性的‘光阴庭’,重现当年老工匠教导童工的场景!内圈年轮致密,是安静的阅读区、沉思空间!外圈年轮舒展,是活动区、交流空间!建筑不再是冰冷的几何堆砌,而是从这片土地的记忆里自然生长出来的!”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感染力:“结构!用再生材料!回收废墟里的钢筋、破碎混凝土,经过处理,编织成建筑的筋骨!外墙,融入透光再生材料,让自然光能像当年透过槐树叶隙一样,在室内投下随时间变化的光影!这把铜尺,”他重重地指向年轮板中心,“可以设计成一根贯穿建筑的光柱!既是结构支撑,更是精神的象征!让真实的历史,成为新建筑的灵魂!”
陈墨猛地抬起头,炽热的目光首视着顾屿,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孤注一掷的决绝:“这不是普通的安置点!更不是速成的避难所!它叫‘风轮光庭’!它要告诉所有人,灾难可以摧毁建筑,但摧毁不了扎根土地的记忆!我们修复的不仅是遮风挡雨的空间,更是被斩断的根脉,是被遗忘的光阴!它将是江城从灾难中站起来的,有温度、有记忆、有光的纪念碑!”
工棚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陈墨这大胆到近乎天方夜谭的构想震住了。年轮做平面?再生材料做筋骨?铜尺化光柱?这简首…闻所未闻!老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着陈墨那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又咽了回去。其他工程师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显而易见的质疑。
顾屿看着陈墨,看着他那张年轻、沾满泥污却闪耀着理想光芒的脸,看着桌上那块沉默却仿佛在无声呐喊的年轮板。陈墨眼中那熟悉的执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时光的迷雾——他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那个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却固执地站在他工作室门外,只为求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倔强少年。那时的眼神,和此刻如出一辙。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顾屿胸腔里翻涌。有对这份赤诚和创意的震动,有对这份胆魄的欣赏,但更多的,是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巨大压力!灾民在湿冷的帐篷里瑟瑟发抖,等待救援的物资在泥泞中运输艰难,舆论的压力、重建资金的短缺、时间的紧迫…每一座大山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胡闹!”顾屿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在工棚里炸开!桌上的图纸、铅笔、水杯都跟着跳了起来!他霍然起身,因为动作过猛牵动了手腕的伤口,剧痛让他脸色更加难看,但眼中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却如同实质。
“陈墨!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但这不切实际!”顾屿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斩钉截铁,“灾民现在要什么?要的是能立刻住进去、遮风挡雨的屋顶!要的是干净的水、热的饭!不是一座需要精心设计、耗时耗力、充满象征意义的纪念碑!”
他指着窗外那片泥泞的废墟和远处影影绰绰的临时帐篷,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看看外面!看看那些失去家园的人!他们等不起你的‘年轮光庭’!等不起你用再生材料慢慢编织筋骨!等不起你让光影在百年年轮里流转!”
“你的方案,立意再高,情怀再好,也改变不了它周期长、成本高、施工复杂的现实!它无法解决眼前最迫切的生存问题!”顾屿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陈墨,“民众需要的是速成、实用、高效的庇护所!不是充满艺术情怀的实验品!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立刻,执行标准化预制板房方案!这是命令!”
顾屿的话语如同冰雹,狠狠砸在陈墨头上。他眼中燃烧的光芒,在顾屿冰冷的现实重锤下,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失落。他怔怔地看着顾屿,看着这位他视为导师、引路人、甚至偶像的男人,此刻脸上只有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因压力而扭曲的焦躁。那块被他视为珍宝、承载着厚重历史与无限可能的年轮板,此刻在顾屿眼中,仿佛只是一块碍事的、不合时宜的烂木头。
棚内气氛降至冰点,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发电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嗡鸣。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轻轻按在了顾屿因愤怒而剧烈起伏、微微颤抖的右手手腕上——按在了那道被绷带包裹着的、象征着沉没镜城耻辱和伪光影之痛的旧疤上。
是苏蔓。
她没有看顾屿,目光却落在桌面上那块沉默的年轮板和旁边陈墨那充满生命力的手绘图稿上。她的声音很轻,如同叹息,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飘进了顾屿的耳中,也飘进了僵立当场的陈墨心里:
“阿屿,你教过他,真正的修复…要倾听土地的记忆。”
这句话,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破了顾屿因压力和愤怒而鼓胀的情绪气球。他身体猛地一僵,低头看向苏蔓按在自己旧疤上的手,又看向桌上那块在刺眼灯光下沉默着、却仿佛蕴含千钧力量的年轮板。倾听土地的记忆…这句话,是他当年在工作室门口,对那个淋雨的倔强少年说的。此刻,却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此刻被现实压弯了腰、几乎要背弃初衷的狼狈。
然而,灾民在风雨中等待的画面,如同沉重的枷锁,再次锁住了他动摇的心神。他猛地抽回被苏蔓按住的手腕,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声音依旧冷硬,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记忆…也要先活下去才能记住!执行命令!” 他不再看陈墨,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会议结束。
陈墨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了。他像一尊凝固的泥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衣角滴落,在脚下的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看着那块他视若珍宝的年轮板,看着那把嵌在年轮中的“李记校时”铜尺,又看了看桌上那张被顾屿否决的手绘图稿。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猛地弯下腰,动作近乎粗暴地将年轮板重新用那块脏污的防水布紧紧裹住,抱在怀里。那沉重的木板几乎要压弯他的腰。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包括顾屿和苏蔓,只是低着头,抱着他的“记忆”和“根”,一步一步,沉重地、缓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出了这个充满柴油味、现实压力和导师冰冷否决的工棚。
工棚外,夜雨如织。临时架设的路灯在泥泞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陈墨抱着沉重的年轮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中。他的影子,在身后被昏黄的路灯拉得很长,很长。那影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曳着,孤寂而倔强,如同五年前那个在工作室门外淋雨的少年身影,在时光的泥泞中,被拉长、凝固。
雨水打在他身上,冰冷刺骨。但他怀里的年轮板,那被泥土包裹的木质,那冰冷的铜尺,却仿佛残留着一丝微弱却无法磨灭的温度。那是土地的体温,是倒流时光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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