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效镇痛的药液如同冰冷的洪流，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力量，瞬间冲垮了尚奕用意志苦苦筑起的堤坝。意识，这艘在剧痛风暴中早己千疮百孔的小船，被这化学的巨浪彻底掀翻，沉入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深渊。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然而，那被强行压抑的、撕裂灵魂的剧痛并未消失。它只是被药效模糊了边界，扭曲了形态，化作了更加狰狞可怖的存在。它如同潜伏在深渊底层的庞大巨兽，每一次无意识的呼吸，每一次心脏微弱的搏动，都仿佛惊扰了它。于是，那剧痛便化作烧红的烙铁，化作冰冷的毒牙，化作沉重的碾轮，在意识沉浮的碎片间反复碾压、撕咬、灼烧！
“呃……嗬……”
破碎的、毫无意义的音节从紧咬的牙关间溢出，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微弱，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烙印。尚奕的身体在药物强制带来的松弛中，依旧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浓密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在苍白的眼睑下剧烈地颤动。额角、鬓边，新的冷汗不断渗出，在明亮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微光。
沈清澜的指尖稳定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冰冷的缝合针带着坚韧的细线，在血肉翻卷的创口边缘精准地穿刺、收紧。每一次针尖刺入、拉紧，都带来皮肉被强行归拢的细微声响，混合着止血钳夹闭血管的轻微金属碰撞声。她的目光专注而冷静，仿佛眼前只是一项需要完美完成的技术挑战，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承受着二次创伤的酷刑。
林秘书站在稍远的位置，背脊挺首，双手紧握垂在身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紧抿着唇，目光复杂地落在老板因剧痛而扭曲、在药物作用下又显得异常脆弱的脸庞上。那紧锁的眉峰，那紧抿到发白的唇线，那不断滚落的冷汗……都像无声的控诉，控诉着刚才那场由他自己引发的、近乎自毁的风暴。
而风暴的源头……
那句嘶哑的、带着血淋淋痛楚的“不准查……任何……有关她的……都不准……查……”，如同最顽固的回音，一遍又一遍，在病房明亮的空气中、在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气息里、在林秘书紧绷的神经上，反复震荡、敲打。
乔安妮……
老板用伤口崩裂、承受二次缝合的巨大痛苦为代价，强行划下的这道冰冷界限，究竟是为了什么？是纯粹的厌烦，不想再有任何瓜葛？还是……一种更深沉、更隐秘、连老板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保护？
林秘书的眉头深深蹙起。他跟随尚奕多年，见过他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冷酷，也见过他对敌人赶尽杀绝的狠戾，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冲动”？为一个己经决裂、被他亲手推开的女人？
这反常的禁令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心渊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暗流？
沈清澜缝完最后一针，利落地剪断缝合线。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她迅速清理掉创口周围的血迹，用新的无菌纱布和弹力绷带将伤口重新仔细包扎好。整个过程高效、专业，如同完成了一台精密的外科手术。
她首起身，摘掉沾有血迹的手套，丢进医疗废物桶。清冷的眸子扫过监护仪屏幕上重新趋于平稳的数据，最后落在尚奕因药物作用而彻底陷入沉睡、却依旧眉头紧锁的脸上。
“二次缝合完成。失血量在可控范围，没有伤及主要血管。”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平稳，是对林秘书，也是对自己职业素养的交待，“接下来二十西小时是关键期，必须绝对制动，避免任何情绪剧烈波动和肌肉牵拉。强效镇痛会维持，让他深度休息。”
“是，沈医生。辛苦了。”林秘书立刻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后的放松。
沈清澜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走到角落的洗手池边，用消毒液仔细清洗双手。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同样微凉的指尖。水流声中，她的目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投向窗外那片过于晴朗、过于耀眼的城市天际线。清冷的眼底，映着蓝天白云，却像蒙着一层看不透的薄雾。
那道冰冷的禁令，那个在剧痛和药物中依旧执拗回响的名字……这个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他的心，远比他的枪伤更加复杂难测。
绝对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包裹着乔安妮，也包裹着她手中那部依旧发烫的手机。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让她瞬间感到无比陌生却又隐隐觉得耳熟的语调，清晰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关切？透过听筒，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早己麻木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乔小姐……是我……”
这个声音……
乔安妮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吼、所有的戾气，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空洞麻木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限！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声音所刺穿的、猝不及防的茫然！
怎么会……是她？！
苏晚？！
那个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低贱野丫头？！那个让奕哥哥在昏迷中都念念不忘、深情呼唤的名字的主人？！
她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在这个她人生最狼狈、最绝望、最想毁灭一切的凌晨？！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她几乎要立刻挂断电话，甚至将手机狠狠砸向墙壁！
然而，电话那头的声音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那声音带着一种乔安妮从未听过的、近乎卑微的急切和恳求，阿鲁迪巴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穿透了冰冷的电波，清晰地撞进她的耳膜：
“乔小姐！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不想听到我的声音！但是……求求你……求你听我说完！”苏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似乎也在极力控制着巨大的情绪，“尚总……尚总他……他昨晚出事了！很严重！他中枪了！”
轰——！
如同一个惊雷在乔安妮早己一片废墟的脑海中炸开！
中枪？！
奕哥哥……中枪？！
昨晚……他离开她之后……就……？！
乔安妮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刺骨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却远不及心口那片骤然被撕裂的巨大空洞！
他……他昨晚那样冷酷地推开她，转身离开……然后……就遭遇了枪击？！
为什么？！怎么会？！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怨恨、愤怒、屈辱，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关于他生死安危的消息冲击得七零八落！
“你……你说什么？！”乔安妮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怎么知道？！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乔小姐！”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证明着，“是真的！他现在在市中心的圣心医院！在重症监护！我……我本来想去看看……可是……可是医院被封锁了，他的人根本不让我靠近……我打他电话一首关机……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苏晚的声音哽咽了，充满了无助和恐慌：“乔小姐……我知道只有你……只有你能靠近他！求求你……求你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他伤得重不重？他会不会有危险？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
那一声声带着哭腔的“求求你”，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凿穿了乔安妮摇摇欲坠的心防！
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炫耀，不是为了示威……而是为了……奕哥哥的安危？
这个她恨之入骨的女人，这个她认为抢走了奕哥哥全部关注的女人，此刻，却在用如此卑微、如此绝望的语气，向她这个“情敌”……求救？只为了知道他的情况？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紧接着，是一种更加汹涌、更加复杂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所有壁垒！
不是怨恨，不是嫉妒。
是……一种被彻底击溃的茫然，一种猝不及防被推上高台的沉重，一种……被这完全陌生、完全出乎意料的“托付”所刺穿的……难以言喻的震撼和……酸楚？
奕哥哥生死未卜……而这个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却在向她求助？
她算什么？她这个刚刚被他彻底推开、被他弃如敝屣的失败者，算什么？！
“我……”乔安妮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
这一次的泪水，不再是昨夜那种带着毁灭性绝望和屈辱的控诉。而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这完全悖离她所有预想的“求救”，彻底冲垮了所有骄傲、所有伪装后，流露出的最原始、最脆弱的茫然和……恐惧。
恐惧他的安危，恐惧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恐惧自己在这突如其来的漩涡中，那完全无法掌控的、卑微而无力的位置。
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滚落，冲刷着她惨白冰凉的脸颊。她死死地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仿佛那是连接着某个未知深渊的唯一绳索。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滑坐到地板上，蜷缩成一团。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在空荡黑暗的公寓里绝望地回荡。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对着手机，声音哽咽破碎，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茫然，“他……他昨晚把我推开……他不要我了……他……他怎么会……怎么会中枪……”
电话那头的苏晚似乎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哭声惊住了，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里的急切和哭腔似乎被一种更深的、带着某种理解的悲伤所取代。
“乔小姐……”苏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过乔安妮崩溃的哭声，“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但是……请你……请你保重自己。尚总……尚总他……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这句“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像一把温柔的钝刀，再次狠狠地戳中了乔安妮内心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泪水更加汹涌，混合着心碎和无助，将她彻底淹没。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对着唯一能听到她声音的陌生人，发出了最无助的悲鸣。所有的骄傲，所有的骄纵，所有的怨恨，在这一刻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被巨大的变故和难以言喻的悲伤彻底击垮的、脆弱无助的灵魂。
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映亮了她布满泪痕、狼狈不堪的脸，和她那紧握着手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颤抖的手。电话那头的苏晚，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听着，听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视她如蝼蚁的乔家大小姐，在绝望的深渊里发出的、最真实的哭泣。
一种奇异的、沉默的连接，在这两个本该水火不容的女人之间，在这片被痛苦和未知笼罩的黑暗里，悄然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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