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茹靠在自家那扇薄薄的门板上，后背抵着冰冷的木头，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用旧报纸包好的粮包。沉甸甸的分量硌着她的肋骨，却像一块小小的、温热的石头，在这冰冷的绝望里，给她一丝微弱的支撑。
门外，贾张氏尖利的咒骂声像钝刀子，一下下刮着她的耳膜：“丧门星！没用的东西！棒梗都饿成啥样了？哭得我心烦！你那点破玉米面够塞牙缝？明天！明天就去给我弄点好的来！鸡蛋！听见没？棒梗得吃鸡蛋补身子！” 接着是棒梗有气无力的抽噎和小当槐花细弱的哼唧。
秦淮茹闭上眼，白天在后院，指尖擦过赵鹏温热干燥手指的触感，和他平静递过粮包时那短暂的对视，像幻觉一样在脑海里闪过。那感觉…和这屋里刺骨的冰冷、刻薄的咒骂、孩子的哭声…是那么的不同。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肺管子生疼。不能倒下去。她用力抹了把脸，把粮包小心地藏在炕席最底下，然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到灶台边。舀水，生火，把那点珍贵的玉米面掺上大半盆切碎的野菜叶子，搅成糊糊。
灶膛里微弱的火苗舔着锅底，屋里有了点稀薄的暖意。棒梗闻到玉米糊糊的香气，哭声小了些，抽抽搭搭地爬到炕沿边，眼巴巴地望着锅里。
“妈…饿…” 棒梗的声音又细又弱。
“快了，棒梗，快了…” 秦淮茹声音沙哑，用勺子搅动着越来越粘稠的糊糊。野菜的苦涩味混合着玉米面淡淡的甜香弥漫开来，这是她们活下去的味道。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狭小的屋子。贾张氏震天的鼾声和磨牙声此起彼伏。秦淮茹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白天的疲惫像山一样压着她，但更沉重的是绝望。棒梗的学费单子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心，贾张氏的药罐子天天熬着，家里那点积蓄早就见了底。明天…明天怎么办？糊纸盒换的那点粮票，根本填不饱一家五口的肚子！
赵鹏…那个沉默寡言的后院邻居…他递粮包时指尖的温度，他平静无波的眼神…还有他屋里似乎总比别处暖和一点？这个念头像鬼魅一样缠着她。也许…也许他还有一点点？一点点酱也好？能拌在糊糊里，让孩子们吃得香一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一样疯长。白天指尖相触时那点微弱的悸动，此刻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扭曲成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她不能再听棒梗饿哭了！不能再听贾张氏咒骂了！
她像做贼一样，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生怕惊醒了旁边鼾声如雷的贾张氏。冰凉的炕席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摸索着穿上冰冷的棉袄，蹑手蹑脚地下了炕，光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一步挪向门口。
推开一条门缝，刺骨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冻得她一激灵。她缩着脖子，像只受惊的兔子，侧身挤出门，再轻轻带上。中院死寂一片，只有寒风刮过光秃秃树枝的呜咽声。
她拢紧破棉袄，低着头，脚步虚浮地穿过月亮门，溜进了后院。后院比中院更黑，更静。赵鹏那间小屋的门窗紧闭着，但窗户纸的破洞里，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橘黄色光晕。
炉火！他屋里生着炉子！秦淮茹心里一酸，这年月，能舍得生炉子过夜的人家可不多！她家那点煤核儿，只够做饭的。
她停在赵鹏屋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出来。冰冷的夜风吹得她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她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悬在冰冷的门板上，却怎么也敲不下去。白天他刚给了粮…现在又来要…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贪得无厌？会不会…嫌弃她？
就在她犹豫不决、勇气即将消散的瞬间——
一股极其霸道、极其纯粹、带着阳光和青草芬芳的…蛋香？！
那香气像一道无形的箭，猛地从门缝里钻出来，精准地刺中了她的嗅觉！浓郁！醇厚！带着一种秦淮茹只在供销社柜台前远远闻过的、属于“奢侈品”的、令人魂牵梦萦的味道！
鸡蛋？！是煮鸡蛋的香味？！！
秦淮茹瞬间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几乎把脸贴在了冰冷的门板上。眼睛下意识地寻找着门缝，想要确认这香气的来源。
门板并不严实，一道细微的缝隙透着光。她屏住呼吸，眯起一只眼，努力朝里看去。
昏暗摇曳的炉火光线下，她看到赵鹏背对着门，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他微微低着头，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炉子上架着一个小铁锅，锅里冒着袅袅的热气。那霸道的蛋香，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他抬起手，把什么东西送进了嘴里。虽然看不清细节，但秦淮茹能清晰地看到他微微侧过的脸上，那副…那副沉浸在极致美味中的、无比放松和满足的神情！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惬意的弧度！
秦淮茹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巨大的酸涩和难以言喻的委屈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鸡蛋…他…他竟然在深夜里，一个人关起门来…煮鸡蛋吃？！！
那浓郁的香气，此刻像毒药一样钻进她的鼻孔，勾得她胃里一阵痉挛般的绞痛！她想起自家炕上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想起棒梗白天偷萝卜干被抓的屈辱，想起贾张氏刻薄的咒骂，想起自己刚才那点卑微的、想讨要一口酱的勇气…
一股冰凉的绝望猛地冲上鼻梁！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滚烫的泪水滑过冰冷的脸颊，瞬间变得冰凉。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呜咽出声。白天指尖那点微弱的温热，此刻被这巨大的落差感撕扯得粉碎！
她猛地缩回头，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痛，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那浓郁的蛋香仿佛还在鼻尖萦绕，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早己疲惫不堪的心。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透出微弱炉火光线的破门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心酸、委屈、巨大的落差带来的冰冷，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怨怼。
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然后，像来时一样，她佝偻着背，脚步踉跄地、逃也似地冲回了中院，重新没入自家那扇薄薄的、隔绝了所有温暖和希望的破门板后。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很快又归于沉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鹏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滑嫩的蛋白，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蛋黄沙。胃里的暖意驱散了寒意，浑身舒泰。他完全没察觉门外那短暂而剧烈的窥探和随之而来的风暴。
他心情愉悦地再次沉入空间。禽舍里，两只小母鸡似乎被刚才的“收获”鼓舞了，干草窝里，赫然又多了一颗米白色的、温润的新蛋！
“嘿！双黄！”赵鹏乐了，意念一动，新蛋也落入掌心。他看着禽舍角落里那两只毛茸茸、还在悠闲踱步的小家伙，眼神热切，“好样的！再接再厉！”
他小心翼翼地把两颗新蛋存进空间茅屋角落那个小木盒里。看着盒子里并排躺着的三颗鸡蛋，心里那点因为寒冷和饥饿带来的阴霾彻底消散。
“明天…得想办法弄点正经饲料了。”他瞥了一眼食槽，里面的麸皮玉米碎和菜帮子己经见底。小鸡崽胃口大了，光靠这点东西，怕是供不上了。
他退出空间，吹灭了油灯。屋里重新陷入黑暗和冰冷，但胃里的暖意和空间里的希望，让他感觉这个冬夜，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他裹紧被子，沉沉睡去。
而一门之隔的秦淮茹，蜷缩在冰冷的炕上，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鼻尖仿佛还残留着那霸道的蛋香，耳边是棒梗睡梦中无意识的抽噎和贾张氏磨牙的声响。那炉火的光晕和赵鹏满足的侧脸，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巨大的落差带来的冰冷和委屈，无声地啃噬着她早己疲惫不堪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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