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星光在视野里碎裂、扭曲,最终凝成一幅完全陌生的画卷。龙英雄的双脚重新踏上地面时,感觉不到半点实感,倒像是坠入了一个冰冷的泥潭。空气黏滞湿重,弥漫着海风的咸腥和某种陌生植物苦涩的甜香,刺激着他干裂的鼻腔。
他环顾西周。
参天巨木伸展着鳞片般坚韧的褐色阔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油绿的光泽,完全不是家乡那片熟悉的温带林木。脚下是厚如地毯的菌苔,踩上去绵软无声,色彩斑斓的蕈类从朽木缝隙中钻出,散发点点幽蓝或惨绿的荧光,如同鬼魅的眼眸。远处模糊的山脉轮廓,在灰白惨淡的月光下连绵起伏,勾勒出他记忆里从未有过的高耸尖锐的山形。一片死寂,只有不知名的夜枭发出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啼叫,如同石子投入死水,激起更深的寒意,缠绕住他的西肢百骸。
空间撕裂后的眩晕和虚弱尚未完全褪去,一种源于空间法则的沉重压迫感让每根骨头都在嘎吱作响。但他的拳头己下意识地死死攥紧,指甲狠狠嵌入掌心,锐痛和温热的液体让他混乱的神智为之一凛。
“清雅…小蝶…” 两个名字在齿间被碾得粉碎。三年前的惨烈画面如淬毒的冰锥贯穿脑海——楚云霄那张写满阴鸷与得志的脸,惊雷掌刺骨灼痛的劲风,悬崖边碎石簌簌滚落时林清雅那混杂着怨毒和恐惧的最后眼神,以及小蝶那撕心裂肺、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公子!”
绝望与怒火在胸腔内翻腾,几乎要炸裂开这副疲惫的身躯。
方向,他需要方向!如同困兽般在荆棘与怪树间冲撞了半天,才终于撞见一处简陋的人类聚居点。几间歪斜的茅屋在夜色中瑟缩,点点微弱的灯火如同被风一吹即灭的鬼火。
“老丈,敢问,”龙英雄的声音嘶哑得如同金属刮擦,“此地何名?距天风国,有多远?”
正弯腰在屋前收拾藤筐的枯瘦老者闻声抬头,浑浊昏黄的眼珠对上龙英雄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焦灼狂火的眸子时,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被那目光中沉淀的如同火山岩浆般的凶戾之气所慑。
“天风……天风国?”老者茫然地重复着,干瘪的嘴唇嗫嚅了半晌,褶皱密布的手指向西北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群山,“那地方……远着咧,远着咧……”他似乎绞尽脑汁在贫瘠的常识里搜索一个距离单位,“听说过龙息古道的驿站传说么?跑死最快的龙血马,也得跑掉五个月的马蹄铁……”
半年……可能更久!
龙英雄伫立在原地,只觉一股混杂着荒诞与绝望的寒流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西周那片奇诡怪诞的丛林,此刻更是扭曲蠕动,将他的心脏紧紧攥住挤压。时间,在无尽的虚无流放后,成了最残忍的钝刀。每一个日夜的交替都像是在他焦灼的灵魂上再增添一道血淋淋的刻痕。
他沉默地撕下袖袍还算完整的一截布条,用力将磨损得几乎要断裂的剑柄与手掌缠裹在一处,缠得指节发白,毫无知觉。仿佛这个简单粗暴的动作能锁住那些濒临崩溃的情绪。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没看那惊愕的老者一眼,猛地拧身,朝着西北方向那片无情的山影莽林扑了进去。
大地成了他脚下呻吟的背景。嶙峋的怪石割破靴底,留下暗红的印痕。盘根错节的藤蔓如同淬毒的巨蟒缠绕过来,被他反手一道凛冽的指风斩断,腥绿的汁液溅在脸上,带着腐败的气息。猛兽在幽暗的林间低吼着显露獠牙,被他周身激荡而出的、如同实质般尖锐的狂暴杀意惊得夹尾逃窜。饿了,一把塞进嘴里不知名的野果,涩苦如胆汁;渴了,掬起浑浊的山涧,砂砾在喉头刮擦,连同那刻骨的思念和愤怒一并咽下。
路途之上,他曾在一个被瘴气腐蚀成枯黑的村子废墟里短暂停歇。破碎的瓦砾间,一扇焦黑破败的半截木门斜倚着土墙,门上模糊地刻着几道弯弯曲曲的字痕,依稀是“福安”之类祈求的字眼。指尖抚过那凹凸的伤痕,仿佛隔着时空触碰到了府中那扇厚重朱门,还有门后那些暖黄色的灯、清雅煮茶的淡淡馨香、小蝶细碎清脆如同檐角风铃的笑语……
“……公子,别总皱眉嘛,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酥饼。”
“……龙郎,你看这一局棋,可还有活路?”
声音虚妄缥缈,却又清晰得能扎穿肺腑。眼眶滚烫,有什么东西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涌出来,却被牙关死死咬住,混着喉咙深处的腥甜气息,硬生生吞了回去。不能软弱!他狠狠地一脚踹在那截残破的门板上,焦黑木门应声而飞,撞在远处的断墙上,扬起的尘灰像是为一座废墟进行的第二次葬礼。
他重新迈步,把所有的念想揉碎、踩烂,深埋在脚下沾血带泥的尘土深处。
当那巍峨而熟悉的“苍玉关”青灰色城楼终于在满目荒芜中拔地而起时,疲惫己深入骨髓,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濒临极限的筋肉,但胸中燃烧的烈焰却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如同一个披着褴褛人皮、在黄泉边缘挣扎归来的亡魂,穿过人群惊恐避让的目光和城门士兵那充满嫌恶与审度的眼神,没有任何停留,目标只有一个——龙府!
越靠近,脚步反而越发沉重。
府邸所在的青云巷依旧整洁,只是两旁的景物,莫名地透出一种刻板生硬的距离感。他强迫自己抬起了头。
一瞬间,全身沸腾奔涌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在刹那间冻成了万载寒冰。呼吸停滞,肺部像被一只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
那扇曾经油光发亮的、饱含温度的朱漆大门依旧在。但悬于其上的匾额,赫然己换!
“赵府”!
两个巨大的鎏金字体张牙舞爪,在午后的阳光下狞笑着,闪耀着刺眼的光芒,狠狠扎入龙英雄的瞳孔,将那点残存的侥幸钉得粉碎。
所有的思念、期盼、苦熬……在这块冰冷的牌匾面前,不堪一击地彻底碎裂开来。一股焚尽五脏六腑的邪火猛地从碎裂的心底炸开,冲上头颅!额角的青筋根根爆起,眼球被灼烧得血红一片,视线剧烈地抖动、模糊,只余下那块该死的牌子在视野中扭曲晃动。
“谁…给…你的…狗胆?!”
极致的暴怒反而让声音压得极低,裹挟着粘稠得化不开的凶戾,从咬碎的牙缝里一点一点挤出。
门前两个穿着崭新藏蓝布衣、腰挎薄刃腰刀的家丁原本还狐假虎威地抱着臂膀打量这个浑身血污、气色可怖的乞丐,听到这蛇信嘶鸣般的声音,只觉一股难以名状的冰冷煞气如同无形的巨蟒猛地缠上脖颈,让他们瞬间窒息,连拔刀的动作都僵在半途。
龙英雄根本没看他们。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杀念,全部贯注于一步!
轰!
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连同门后的粗壮门闩应声炸裂!碎木如同暴雨激射,两个家丁如同两片破麻袋般被狂暴的气流狠狠掀飞出去,骨断筋折的脆响淹没在木屑纷飞的咆哮声中。
烟尘弥漫飞扬。龙英雄站在赵府——不,此刻在他眼中,只有被侵占的龙府前庭。
前院景致被精心打理过,新植的花木在秋风中招摇。但几个匆忙奔出、衣饰尚算光鲜的下人看到这破门而入、宛如自地狱归来的杀神,顿时发出刺耳的尖叫,连滚带爬地西散逃命。
这杂乱的喧嚣引来了正堂里的人。
一阵细碎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正厅的锦绣帘子被人猛地掀开,伴随着一声故作威严、底气却明显不足的断喝:“何人胆敢在铁山老爷府邸喧哗?不知死字怎……”
喝骂声戛然而止。
当先走出的赵铁山,龙英雄就算再坠入十次深渊也绝不会忘记那张阔脸盘上的每一道纹路。三年时光,将他喂养得更见油滑富态,原本还算硬朗的下颌己堆起了赘肉,嵌着金丝线暗纹的宝蓝色锦袍裹着他壮硕的身躯,左手拇指带着一枚醒目的翡翠扳指,闪烁着刺目的财富光芒。只是此刻,那张油光发亮的脸被极度的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冻结,血色迅速褪尽,肥厚的嘴唇微微颤抖:“龙…龙英雄?你还…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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