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沉沦了多久，一阵彻骨的冰冷将他从混沌中强行拽回。
首先是感知到痛。
无边无际的痛。它不再像坠落过程中那样猛烈爆发，而是转变成了无数细密的针，扎在每一寸皮肉上，深入骨髓的寒冷则像沉重的铅衣裹挟着他。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顽石，正一点一点费力地向上浮升。
“我……还活着？”这个念头本身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他尝试睁开眼睛，眼皮像是被针线密密缝合后又浇灌了铅水，沉重得无法想象。每一次尝试牵动眼睑的肌肉，都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泥土腐烂的气息。
终于，经过漫长而痛苦的挣扎，仿佛耗费了毕生的力气，一线微弱的光影艰难地钻入了他的视野。
依旧是那线可望不可及的灰白天穹，被两侧如洪荒巨兽獠牙般耸立的漆黑崖壁紧紧夹持。更加浓稠的白色雾霭在深渊底部弥漫、流动，如同活物般缠绕着一切。西周光线极其昏暗，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带着苔藓、腐烂植物和某种阴冷岩石混合的怪异气味。嶙峋怪石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骨架。寂静，一种巨大的、带着死亡意味的寂静笼罩着这片被世界遗忘的深渊之底，只有远处若有若无的水滴声，如同幽魂的计时。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试图看看自己的处境。视野范围内，是层层叠叠、不知积累了多少年月的枯枝败叶，呈现一种深沉的棕黑色。自己的身体，几乎完全淹没在其中，只露出一些沾满血污和泥泞的破碎布片。
求生本能让他尝试挪动身体。念头传到手指。
只有右手食指，以一种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轻轻弯曲了一下。
其他部位，无论手臂、腿脚，还是脖颈以下的身体躯干，都沉重得如同不属于自己。他甚至无法确定它们是否还存在，只能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痛苦。
他在内心艰难地“扫描”着自己：左腿胫骨腓骨粉碎性骨折，腿骨几乎从皮肉中刺穿出来；右臂脱臼，肩关节韧带撕裂；至少三根肋骨断裂，断端极有可能刺伤了肺叶，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灼痛和血腥味涌上喉咙；脊椎……尤其是后背撞击点附近，那深入骨髓、牵扯全身的剧痛强烈预示着可能己经折断或严重受损；内腑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和内部胀痛表明存在严重的内出血；全身布满深浅不一的撕裂伤和撞击造成的淤肿，失血过多让他如坠冰窟……这幅残躯，就算立刻被抬进世间最好的医馆，由国手倾力施救，也未必能捡回半条命。而在这荒绝人寰、连飞鸟踪迹都难觅的深渊之底，活下去的希望，渺茫得如同在深海中寻找一粒特定的沙。
无尽的绝望如同这里的浓雾，丝丝缕缕地沁入心脾，瓦解着他仅存的意志。“不如……首接死了……痛快……” 这个念头无比强烈。死亡不再是恐惧，反而成了一种解脱的诱惑。
神秘的金灵
就在这时，死寂中响起了一种细微但不容忽视的声音。
“窸窸窣窣……沙……沙……”
声音来自左前方，带着一种谨慎的试探感。是某种生物踩着厚厚的落叶在移动。声音时而停顿，时而变得急促，像是一只警觉的小兽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
龙英雄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在这荒绝之地，能存活下来的，绝不会是温顺的食草动物。是循着血腥味而来的鬣狗？是生性凶残的狼獾？还是剧毒的五步蛇？望月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任何一样东西，都能轻易结束他残喘的生命，把他变成一顿果腹的餐食。
“呵……呵呵……” 他在心底发出了无声的惨笑，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讽刺。“没想到……我龙英雄……堂堂……竟要……沦为……野兽……的粪便……”一生纵横江湖，快意恩仇，剑下邪魔授首，拳中宵小伏诛，何曾想过会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悲愤、不甘、绝望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冷。他彻底放弃了，连睁眼的力气都吝啬给予，只是疲惫地将头歪向一侧，听天由命地等待着命运的最后一击——撕咬、吞噬、冰冷或滚烫的痛苦，然后一切终结。
脚步声停在距离他约莫两丈（约六米）外的位置，没有预想中的低吼或急促的喘息。那道投射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却出奇地没有杀气和暴戾，反而充满了……一种纯粹的好奇？就像孩童偶然发现了一件从未见过的、奇特的物品。
这异样的感觉让龙英雄迷惑不解，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隐约瞥见一丝微弱的光。他强忍着剧痛，用尽全力再次掀开了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竟非预想中的猛兽獠牙，而是一片耀眼的金色！
一只猴子！
一只体态修长、通体覆盖着璀璨如纯金打造般毛发的猴子！它蹲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块半人高的青黑色岩石上，体型比寻常猕猴大上许多，接近三尺高（约一米）。在深渊底部这极其昏暗的光线下，那身金毛却仿佛能自行发光，如同黑暗中流淌的熔金，带着一种温暖而奇异的光晕。它的手里捧着一颗拳头大小、颜色艳红的不明浆果，正小口啃食着，汁液染红了它尖细的嘴喙。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无星无月的子夜深潭，却闪烁着远超野兽的、近乎人性的智慧光芒。此刻，那对乌黑的眼珠正一眨不眨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巨大好奇与惊疑，首勾勾地盯着他。
这眼神……龙英雄怔住了。那不是看猎物的残忍，不是看玩具的嬉闹，也不是纯粹的恐惧或警惕。那是一种充满了探究、讶异，甚至带着一丝审视意味的、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仿佛……仿佛在它的眼中，自己不再是一具即将死亡的肉体，而是一个亟待解读的谜题。
金猴见他突然睁开眼，似乎大吃了一惊，黑色的圆瞳骤然放大。它猛地停下咀嚼的动作，嘴里的红果子差点掉落。它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身体紧绷，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讶异的“叽？”的短促叫声，似乎在疑惑：这个浑身是血、看起来早该死透的“奇怪东西”居然还活着？他们隔着雾气，隔着落叶堆，遥遥对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深渊之底的死寂被打破，只剩下风拂过崖壁的呜咽和远处水滴的嘀嗒。
这诡异又僵持的气氛持续了半晌。金猴眼中的惊讶慢慢被某种深思取代，它偏了偏头，像是在权衡什么。终于，它像是做出了决定，没有再靠近，反而灵巧地一个转身，嗖的一声化为一道金线，敏捷无比地窜上一旁一棵虬结盘绕的古树。那古树树干布满苔藓，枝叶在浓雾中扭曲伸展，犹如鬼爪。金猴的身影三纵两跳，便隐没在层层叠叠、如同水墨泼洒般沉沉的浓雾之中，无声无息。
“连……一只猴子……都嫌弃……我这将死之人么……”一股难以言喻的自嘲和更加深沉的悲凉笼罩了龙英雄。最后一丝疑惑的光也随之熄灭。他疲惫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的身心都己滑向无底的深渊，准备拥抱那永久的寂静与黑暗。寒冷和剧痛如潮水般再次涌来，意识开始飘散，视野边缘化作浓墨，向着核心收缩，死亡的终焉仿佛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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