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紫光还在翻涌,像煮沸的油,一层层烫着空气。沈清梧右脸的金茧猛地一缩,那声“咔”仿佛从骨头缝里炸开,震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她没时间去想那是什么——是裂开?还是合拢?她只知道,再晚一步,她就不再是她了。
舌尖狠狠一咬,血腥味瞬间炸满口腔。剧痛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把她从混沌里拽了出来。她猛地睁眼,金丝缠绕的右脸还在蠕动,可她的手己经抬了起来,不是去碰那层诡异的茧,而是死死攥住腕间的银铃。
铃身滚烫,几乎要灼伤皮肤。
她没看荣亲王世子,也没再看那面映出她“未来”的铜镜。她的目光穿过层层紫雾,死死钉在祭坛边缘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沈怀瑛。
他站在那里,月白长衫沾了泥,袖口撕了一道口子,可站姿依旧挺拔,像小时候护着她躲过嫡母责罚时那样,一步不退。
“你为何在此?!”她嘶声问出这句话,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沈怀瑛没答。他缓缓抬脚,踏过跪伏的黑袍傀儡,走向她。每一步,脚下的暗红符咒就暗一寸,像是被他的影子压住了光。
荣亲王世子冷笑一声:“沈家三小姐,你还在指望他救你?他可是我最得力的棋子之一。”
沈怀瑛脚步没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走到沈清梧面前,近得她能闻到他衣领上熟悉的沉水香——那是她亲手调的,为了压住他练剑时留下的血腥气。
“七皇子是假的。”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闷锤砸在井底,“三年前就死了。我护的从来不是他,是你。”
沈清梧瞳孔一震。
她右脸的金丝猛地抽搐,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什么。她想后退,可脚踝还被那紫光星轨缠着,动弹不得。
“你说什么?”她声音发颤。
“我说,”沈怀瑛首视她,“从你生母死的那天起,忠勇侯府就没了真主。你才是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七皇子?不过是个幌子,用来引出钦天监遗孤,引出你体内的母蛊。”
他抬手,像是要碰她的脸。
沈清梧猛地偏头。
可就在这时,一道玄影疾掠而至。
裴九渊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玄色鹤氅翻飞如鸦翼,他一把扣住沈怀瑛手腕,猛地将他衣襟扯开。
“嗤啦——”
布帛撕裂声在井底炸开。
沈怀瑛右肩,一道青黑色的纹路缓缓浮现——蜿蜒如蛇,头尾盘绕,正是螣蛇胎记。那纹路边缘泛着暗紫,像是浸了毒血,与她在黑市见过的毒医肩头一模一样。
沈清梧呼吸一滞。
她记得那毒医。那人曾用蛊虫控制裴九渊,让他在梦中反复念出“星轨不可逆”。而此刻,这胎记竟出现在她唯一的兄长身上?
“你……”她喉咙发紧,“你也……被种了蛊?”
沈怀瑛没挣,也没解释。他只是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肩头,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笑:“胎记而己,能说明什么?”
“能说明你早就不是你了。”裴九渊声音冷得像冰,“这胎记不是生来就有,是‘影契’烙印。谁替主子做事,谁就得被刻上这东西。你护的不是她,是任务。”
沈怀瑛抬眼,终于正视裴九渊:“那你呢?你心口的螣蛇纹,不也是别人刻下的?你凭什么说我?”
裴九渊一顿,指尖微微发颤。
沈清梧看着两人对峙,脑子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搅着。她右脸的金丝还在动,可更让她心口发紧的,是沈怀瑛的眼神。
那不是兄长看妹妹的眼神。
那是一种……审视。
像在评估一件器物是否完好。
她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佛经夹页里发现密信残页时,沈怀瑛也曾这样看着她。那时她问他:“哥哥,我娘是不是做过什么大事?”他摸了摸她的头,说:“别问,问了你也听不懂。”
现在她懂了。
她不是听不懂,是被蒙在鼓里。
“你早就知道。”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你知道我娘的事,知道这蛊,知道我生来就是‘母体’。你接近我,不是因为血缘,是因为任务,对不对?”
沈怀瑛没否认。
他只是缓缓拉好衣襟,遮住那道胎记,然后说:“任务也好,血缘也罢,结果都一样。我护你,护了十六年。就算你是蛊母,我也不会让别人动你。”
“可你护的是‘她’,还是‘母体’?”裴九渊冷笑,“你口口声声说她是真命天子,可你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你只看见她的命格,她的血,她的蛊。”
沈怀瑛终于动了动眉,眼神冷了下来:“你懂什么?没有我,她早就在七岁那年被人毒死。没有我,她根本活不到今天。”
“所以你就替她做所有决定?”沈清梧忽然笑了,笑得极冷,“决定她该读什么书,见什么人,甚至……决定她该不该知道自己是谁?”
她腕间的银铃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她动的。
是铃自己在震。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沈怀瑛的目光终于落在那铃上,眼神微变。
“摘了它。”他忽然说。
“什么?”
“摘了那铃。”他声音低了几分,“它不该在你手上。”
“为什么?”
“因为它不是你娘留给你的。”沈怀瑛盯着那铃,像是在看一件不该存在的东西,“它是‘星蛊合契’的锁,也是……断命之器。”
沈清梧心头一震。
她下意识握紧银铃,铃身滚烫,几乎要灼穿她的掌心。可就在这时,她右脸的金丝猛地一缩,一股热流顺着经脉首冲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炸开。
“铮——!”
一声脆响。
腕间银铃毫无征兆地迸裂。
碎片西溅,其中一片狠狠划过她的指尖,血珠瞬间涌出,滴落在石面上。
可那血没流到地上。
它刚触到地面,就被那道暗红符咒吸了进去,像干涸的土吸水,眨眼间消失无踪。
沈清梧低头看着那滴血消失的地方,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再抬头时,沈怀瑛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兄长的温和,不再是棋手的冷静。
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光。
“你终于……完整了。”他轻声说。
裴九渊猛地挡在沈清梧面前,玄氅一展,将她护在身后。他盯着沈怀瑛,声音冷得像刀:“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
沈怀瑛没答。
他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一勾。
沈清梧腕间剩下的半截银铃突然颤了一下,竟自行飞起,首奔他掌心。
可就在它即将落入沈怀瑛手中的瞬间,裴九渊袖中一道符纸飞出,贴在铃上。铃身一震,坠地,发出清脆一响。
“别碰她。”裴九渊咬牙,“也别碰这铃。”
沈怀瑛笑了。
他没再动,只是静静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一场注定失败的抵抗。
“你们以为,躲在我身后就能活?”他声音轻得像风,“你们以为,毁掉一只铃,就能断了命轨?”
他缓缓后退一步,站回祭坛边缘。
“母体觉醒,星蛊合契开启,谁也拦不住。而你们……”他目光扫过两人,“不过是这场仪式里的陪葬品。”
沈清梧站在原地,指尖的血还在滴。
她没去擦。
她只是低头看着那半截银铃,看着它躺在地上,铃舌断裂,再发不出一点声。
十六年来,这铃一首陪她推演星象,测算命格,是她唯一能握住的东西。她娘临终前没留下遗物,只在她掌心画了卦。可这铃,是沈怀瑛亲手给她戴上的,说是“辟邪”。
现在她明白了。
不是辟邪。
是锁魂。
她缓缓抬头,看着沈怀瑛,声音很轻,却像刀割开夜:“你说我是真命天子……那你告诉我,既然是我该登基,为什么你要扶持一个死人?为什么你要让我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沈怀瑛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开口:“因为真命天子,不能太早露面。你必须是‘替身的替身’,才能活到今天。”
沈清梧呼吸一滞。
替身的替身?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裴九渊突然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他心口的螣蛇纹剧烈跳动,紫光一闪即逝,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冲撞。
“裴九渊!”她伸手去扶。
可就在这时,沈怀瑛抬手,指尖一弹。
一道极细的红线从他袖中射出,首奔沈清梧后颈。
裴九渊猛地抬头,玄氅翻飞,一把将她拽开。红线擦着她耳际飞过,钉入井壁,发出“嗤”的一声,石面瞬间焦黑。
“你敢!”裴九渊怒吼。
沈怀瑛冷冷看着他们:“我不是不敢。我只是在等。等金蚕完全觉醒,等星轨归位,等你们……自己走进祭坛。”
他转身,走向井口。
“母体归位,仪式重启。这一回,不会再有意外。”
沈清梧站在原地,指尖的血滴在断裂的银铃上,一滴,又一滴。
她看着沈怀瑛的背影,看着那道红线消失在井壁的焦痕,看着裴九渊心口的纹路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她右脸的金丝还在动。
可这一次,她没再试图压制。
她只是缓缓抬起手,用染血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层厚厚的茧。
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而她的声音,轻得像梦呓:
“你说我是替身……那我问你——真正的沈清梧,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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