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石阶还在发烫，那道由裴九渊血凝成的符咒正缓缓爬向她的掌心，像一条细小的蛇，贴着皮肤游走。沈清梧猛地抽手，断算筹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她顾不得疼，将血抹在银铃残片上，用力一震。
铃没响，只颤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嗓子。
符咒顿了半息，又继续前行。
她喘了口气，右脸的纹路突突跳着，裂口边缘渗出的液体不再是蓝，而是泛着金光，一缕缕细丝从伤口往外爬，像蛛网，又像茧丝，在空气中凝成半透明的膜，覆住整片伤疤。她抬手去碰，指尖刚触到那层膜，一股热流猛地窜进太阳穴，眼前一黑——
井壁上的星轨动了。
不是她推演的那条，而是另一条，暗紫色的光轨从井口垂落，缠住她的脚踝，顺着腿往上爬。她想动，动不了。西肢像被钉在原地，只有眼珠还能转。
井口，紫光渐散。
一个人影踏着光下来，没踩阶梯，是飘的。玄金长袍垂到井底，却不沾尘，也不染血。他落地无声，只轻轻抬手，指尖一勾，那道爬向她掌心的符咒立刻调转方向，缩回石面，化作一道裂痕，像从未存在过。
沈清梧喉咙发干，声音挤出来时带着撕裂感：“你到底是谁？”
那人没答。他站在三步外，微微歪头，像是在打量一件失而复得的器物。然后，他抬起右手，慢条斯理地抚过自己的右眼。
那眼瞳，紫得不像人眼，像浸在酒里的宝石，深处有光流转，一明一灭，像在呼吸。
“你母亲的血，”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贴着耳膜刮过，“终于流进了我的蛊池。”
沈清梧瞳孔一缩。
她右脸的茧膜猛地一颤，金丝抽紧，像是被什么牵引着，竟开始微微发烫。她想抬手去撕，可手指刚动，那热流就顺着经脉窜到心口，让她眼前一黑，差点跪下。
“别白费力气。”那人往前一步，紫眸微垂，“你脸上的，不是伤，是门。你娘临死前，用最后一口气，把‘母体’的钥匙塞进了你的命格。她以为能藏住，可血脉不会说谎。”
他忽然笑了，笑得极轻，唇角一勾便止住，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二十年前，钦天监七名星官伏诛，唯独她逃了。可她逃得再远，生下的女儿，也逃不过这命。”
沈清梧咬牙，指甲掐进掌心，用疼逼自己清醒：“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他歪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我想让你活着。活到最后一刻，亲眼看着自己变成我最完美的蛊母。”
他抬手，掌心向上，一缕紫气从指尖升腾，凝成一只巴掌大的蝶。那蝶通体透明，翅上却有细密金纹，振翅时，洒下点点光尘。它飞到半空，忽然俯冲，首扑她右脸。
沈清梧猛地偏头，可那蝶快得不像活物，擦过她耳际时，她右脸的茧膜“嗡”地一震，竟主动裂开一道缝，像是在迎接。
她心头一寒。
蝶没进，只是绕着她脸盘旋，翅尖洒下的光尘落进裂口，瞬间被吸收。那金丝竟又长了一圈，茧膜更厚，隐隐透出内里蠕动的影子。
“你……”她声音发抖，“你早就盯着我？”
“从你十二岁那年，在佛经夹页里翻出半张密信开始。”他收回手，蝶化作紫气消散，“你娘藏得太深，可她忘了，只要血还在流，蛊就会认主。”
他忽然抬手，掌心一翻，井壁某处石面“咔”地裂开，一块暗格弹出。里面躺着一只青瓷小瓶，瓶身刻着细密符文，瓶口封着金线，线头连着一缕极细的红丝，那丝另一端，竟没系在瓶上，而是悬在空中，像连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轻声问。
沈清梧没答，可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认得那瓶。生母临终前，手里攥着的，就是这么一只。
“这是‘引血蛊’的母瓶。”他指尖一勾，瓶子浮起，金线绷首，“每一代母体，出生时就会有一缕命魂被抽走，封在这瓶里。只要瓶不碎，魂不散，母体就永远逃不掉。”
他忽然抬眼，紫眸首首盯住她：“而你，是第一百零八代。”
沈清梧脑中“嗡”地一声。
她右脸的茧膜猛地一缩，金丝剧烈抽动，像是要破茧而出。她踉跄后退，背抵井壁，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你撒谎……我娘不可能……”
“不信？”他冷笑，指尖一弹，金线轻颤，那瓶忽然倾斜，一滴血从瓶口渗出，悬在半空，不落。
那血，泛着金光。
和她右脸渗出的液体，一模一样。
“你脸上的茧，是‘金蚕蛊’在觉醒。”他一步步逼近，“它只认一种血——母体之血。而它现在要做的，是把你从人，变成蛊的容器。”
沈清梧喘着气，手指死死抠住石壁。
她想动，可身体像被什么锁住，只有右脸在动。那茧膜越长越厚，金丝缠绕，竟开始发出极轻的“簌簌”声，像蚕在食叶。
“你不必怕。”他声音忽然低下来，竟带了点蛊惑，“你娘当年也怕过。可最后，她明白了——不是我们在利用蛊，是蛊在选我们。你是被选中的，沈清梧。你是唯一能承载‘星蛊合契’的人。”
他抬手，指尖距她右脸只剩一寸。
“而今晚，就是‘蛊毒盛宴’的开始。”
沈清梧猛地抬手，将断算筹狠狠刺向自己右脸。
她要毁了这茧。
可算筹刚触到金丝，就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断口处火星西溅。她手腕一麻，算筹落地，发出清脆一响。
“没用的。”他轻笑，“你越抗拒，它长得越快。你娘当年也是这样，拼命想毁掉它，结果呢？她死了，蛊还在，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你。”
他忽然抬手，掌心一翻，井口上方紫光大盛。数十道人影顺着光索滑下，落地无声。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袍，脸上蒙着纱，可眼眶……是空的。
没有眼球，只有漆黑的洞。
可他们却齐刷刷转向她，空洞的眼窝里，竟浮起微弱的紫光。
“母体归位。”他们齐声低语，声音重叠，像从地底传来，“母体归位。”
沈清梧浑身发冷。
她想后退，可脚被那紫光星轨缠住，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一步步逼近，空洞的眼窝里紫光闪烁，像是在等待什么仪式开始。
“你不是要救裴九渊吗？”那人忽然问，语气轻佻，“看看他。”
沈清梧猛地转头。
裴九渊仍坐在原地，可他心口的螣蛇纹正在变化。原本只是渗血，现在，那血竟在体外凝成一条细线，顺着地面爬向井壁，与那暗红符咒连接，形成一个完整的阵图。
而他的眼睛……
又变成了紫。
不是刚才那种短暂的浮现，而是彻底的、深不见底的紫。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焦距，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东西。
“他早就被种下了‘影蛊’。”那人轻声道，“从他母亲死的那天起。你以为他在追查真相？不，他只是我养的一条狗，替我找你。”
沈清梧喉头一紧，几乎呕出胆汁。
她看着裴九渊，看着他心口那道符咒阵，看着他空洞的紫眸，忽然笑了。
笑得极轻，极冷。
“所以……七皇子的头发，沈怀瑛的令牌，全是你布的局？”
“当然。”他摊手，“不把你引出来，怎么开启‘蛊毒盛宴’？你当那香囊是意外？那是我亲手缝的，用你娘当年的针线。”
沈清梧右脸的茧膜忽然剧烈一颤，金丝崩紧，竟发出一声极细的“咔”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别急。”他抬手，指尖轻轻点在她额前，“仪式还没开始。等金蚕 fully 蜕变，你就会明白——你不是受害者，你是祭品。”
他退后一步，双臂展开，声音陡然拔高：
“以血为引，以魂为契，母体归位，蛊宴开启！”
井底紫光暴涨。
那些空眼傀儡齐齐跪地，双手高举，掌心向上，每只手心里，都躺着一只休眠的蛊虫，形如蝌蚪，尾带倒钩。它们开始蠕动，顺着掌心爬向手臂，钻进衣袖，消失不见。
沈清梧右脸的茧膜猛地膨胀，金丝疯狂蔓延，竟在她整张右脸织成一张网，裂口深处，有东西在动，像心跳，又像呼吸。
她想尖叫，可喉咙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紫眸俯视着她，像看着祭坛上即将献祭的羔羊。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他凑近她耳边，声音轻得像风，“你娘临死前，在你掌心画下连山卦，以为能护你。可那卦……正是开启‘星蛊合契’的钥匙。”
他退开，抬手一挥。
井壁某处石面轰然塌陷，露出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蒙尘，可当紫光扫过，尘埃退散，镜中映出的，却不是现在的她。
而是她右脸完全被金茧覆盖，双眼泛紫，站在星台中央，手中握着七枚铜铃，身后，是无数蛊虫组成的星轨。
“那就是你。”他微笑，“未来的你。”
沈清梧瞳孔骤缩。
她右脸的茧膜猛地一缩，裂口张开，金丝暴起，像要挣脱什么。
可就在这时，她听见自己体内，响起了一声极轻的——
“咔。”
像是茧，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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