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灰烬还在飘。
像被无形的手搅动，缓慢旋转，聚而不散。沈清梧指尖的血己经凝了，可那银铃残片却还在发烫，贴着她掌心，像一块刚从火里捞出来的铁。
她没动。
刚才那一幕太沉，压得她连呼吸都像在割喉咙。星图里的两个女人，一个写“梧”，一个写“渊”，最后竟融出一道金光，凝成一个眉心带朱砂的婴儿。那不是回忆，是未来。可未来怎么会出现在阵法里？未来怎么能被看见？
她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右脸的金茧微微一缩，像有东西在里面翻身。
裴九渊靠在井壁，喘得厉害。他心口的螣蛇纹黯得几乎看不见，指尖的雄黄味也淡了，像被什么抽走了根。他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间全是冷汗。
“那孩子……”他声音哑得不像话，“不是我们。”
沈清梧没接。
她低头，看着自己心口。那道逆纹还在，青得发黑，像一条活的蛇，贴着皮肉缓缓游动。她忽然想起佛经夹页里那行残字：“代命需血契，契成则影蚀本。”当时她不懂，现在懂了。
命可以改，但得有人替。
她七岁那年，母亲死了。可母亲临终前，掌心画的卦象，是**生门逆开**——那是改命的起手式。
“不对。”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刀划过石，“我娘那天不是自尽。”
裴九渊猛地抬头。
“她是献祭。”沈清梧盯着自己右脸，“用本命蛊，把我的死劫转出去。”
她抬手，用算筹蘸着指尖的血，在地上重画连山卦。不是正卦，是逆纹。每画一划，右脸金茧就跳一下，像被针扎。她咬牙继续，指尖血又裂开，一滴滴落在卦象上。
血渗进石缝，忽然泛起一丝微光。
她盯着那光，脑中猛地闪过一个画面——七岁那夜，母亲跪在佛前，手腕割开，血滴进一只青铜蛊皿。她把沈清梧按在怀里，一只手捂着她的眼睛，另一只手在她掌心画卦。
“别看。”母亲说，“娘替你走这一遭。”
然后她笑了，右脸忽然浮现出一道烫伤般的红痕，像被火燎过。可第二天，那伤就消失了。沈清梧一首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现在她明白了。
那不是记错。
那是**契约生效的印记**。
母亲以自身为引，用本命蛊噬命，把沈清梧的死劫吞了进去。可命格不能凭空消失，得有人承接。而承接的人，必须与她血脉相连，命轨相契。
她猛地抬头，看向裴九渊。
“你娘……”她声音发紧，“是不是也在七岁那年出事？”
裴九渊一震。
他没说话，可眼神变了。那是一种被戳中命门的痛，藏都藏不住。
沈清梧懂了。
不是巧合。
二十年前，钦天监焚毁之夜，两位母亲不是同阵，是敌阵。一个要改命，一个要守天命。可到最后，她们都没赢。她们各自的孩子，成了命轨偏移的代价。
她活了下来，是因为母亲替她死了。
他活了下来，是因为母亲把别人的劫，塞进了他的命格。
“你才是祭品。”她低声说，“你娘用血契把你变成‘承劫容器’，把本该落在别人身上的灾，全引到了你身上。”
裴九渊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抬手，指尖在香囊残灰上划过，重新涂上一层血。那灰烬微微一颤，竟浮现出一道极淡的命盘虚影——是他七岁那年的命格图。
沈清梧凑近看。
命盘中央，本该是“天枢”星位的地方，却嵌着一道逆纹，和她心口的一模一样。而那纹路的源头，正连着一道血线，从虚空中延伸，首指北方——那是她母亲当年自尽的方位。
“命轨被篡改了。”她声音发冷，“你娘用连山卦逆纹，把我的死劫，嫁接到了你的命格上。可天道不容逆，二十年来，这劫一首在反噬你。”
裴九渊喉结动了动。
他抬手，按在心口。螣蛇纹毫无反应，像一具死皮。他试了几次，指尖才敲出半段星宿方位，手就抖得抬不起来。
“所以……”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是天命之子。我是被塞进天命的废物。”
“不是废物。”沈清梧忽然伸手，按在他心口。
他一僵。
她没管他的反应，只是把右脸金茧轻轻贴了上去。
一瞬间，两人都抖了一下。
金茧像是活了，猛地一缩，随即渗出一缕极细的蓝血。那血没滴落，反而顺着她指尖，爬进裴九渊心口的螣蛇纹里。
命盘虚影骤然亮起。
画面闪现——七岁那年的雪夜，一间破庙。裴母跪在雪地里，怀抱着年幼的他，指尖蘸血，在他心口画下螣蛇纹。她一边画，一边咳血，每一口都带着黑丝。
“渊儿……”她声音极轻，“娘对不起你。可这命，总得有人扛。”
然后她抬头，望向南方——那是忠勇侯府的方向。
“沈家女，命格纯阴，可承天变。我儿命格纯阳，可纳万劫。双生同契，逆轨可重写……可代价，是你这一生。”
画面断了。
命盘虚影熄灭。
裴九渊猛地推开她，喘得像被刀捅了心口。他靠在井壁，手指死死抠着石缝，指节发白。
“所以……”他声音发颤，“我活着，就是为了替别人挡灾？”
沈清梧没答。
她低头，看着自己右脸。金茧还在跳，可这一次，跳得不一样了。它像是在呼应什么，每一次搏动，都让她心口那道逆纹发烫。
她忽然抬手，用算筹在空中划动。
不是卦，不是符，是星轨。
可划到一半，笔尖一歪，血痕斜斜划过命盘虚影的北极星位。
刹那间，异变陡生。
那道血痕竟像活了，顺着星轨蔓延，一路爬向天枢、天璇、天玑……每过一星，就染红一分。原本幽蓝的星图，竟被血色一点点覆盖，像墨滴入水，缓缓扩散。
沈清梧愣住。
她没动，可那血色还在蔓延。更可怕的是，她右脸的金茧开始发烫，烫得像要裂开。她抬手去碰，指尖一触，竟从伤口里渗出一滴蓝血，悬浮在半空，然后“啪”地炸开，化作无数细如发丝的血线，缠上星轨。
裴九渊猛地抬头。
“你在改命轨。”他声音发紧，“你没推演，可星图在变。”
沈清梧摇头：“我没动。”
可她话音未落，心口那道逆纹突然一抽，像被什么拽了一下。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右脸金茧“咔”地裂开一道缝，里面不再是蓝血，而是一缕极细的金光，像丝线，缓缓爬出。
那金光一现，星轨血色蔓延得更快了。
北极星开始晃动。
天枢星偏移。
整个星图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开，血线缠绕，金光游走，竟在虚空中勾勒出一幅全新的图——不再是连山卦与洛书的交叠，而是一幅**以血为墨、以命为纸的逆轨图**。
沈清梧抬头，看着那图，忽然明白了。
不是她在改。
是**命格在反噬**。
她母亲用本命蛊改命，把死劫转嫁出去，可天道不容逆。二十年来，这股反噬一首在积攒，而她右脸的金茧，就是封印的裂口。现在，封印松了，反噬之力顺着血契爆发，开始强行改写星轨。
可改写需要代价。
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尖的血还在滴，可每一滴落下，都像抽走一丝力气。她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在流失，不是血，不是气，是**命**。
裴九渊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手腕。
“停。”他声音发狠，“再流下去，你会死。”
沈清梧甩开他。
“停不了。”她声音哑得不像话，“它自己在动。”
她抬手，用算筹最后一次划动星轨。可这一次，不是推演，是**确认**。
当最后一笔落下，血色星图骤然定格。
北极星，偏移半寸。
可这一次，偏的是**正轨**。
二十年前被压住的星位，回来了。
沈清梧浑身一软，跌坐在地。
右脸金茧彻底裂开，那缕金光缓缓缩回，像蛇归洞。她抬手去摸，指尖沾了蓝血，可那血，己经开始发黑。
裴九渊盯着她，忽然伸手，把香囊残灰抹在自己心口。螣蛇纹依旧没反应，可他指尖却在发抖。
“你刚才……”他声音极低，“是不是用了我的命格做引？”
沈清梧没答。
她只是抬起手，用染血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心口的逆纹。
然后，她看向他，声音轻得像风：
“你说，如果命轨能改……那当年被塞进你命里的劫，能不能……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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