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切过窗纸，落在案几上那堆灰烬边缘。灰是昨夜香囊自燃后留下的，颜色偏暗，像烧透的纸钱，又不像——李鹤亭用刀尖挑起一点，捻了捻，指腹传来细微的颗粒感，不是草木灰该有的质地。
沈清梧坐在案后，袖口垂落，遮住了腕间银铃残片。她没看灰，先看了李鹤亭的手。那手指节粗粝，虎口有茧，却稳得出奇。他把灰分作两堆，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片，刻着蛇形纹，轻轻压在其中一堆上。灰粒微微颤动，竟浮起一层极淡的红光。
“是他的人。”李鹤亭声音压得很低，“沈怀瑛的暗卫，蛇牙营。”
沈清梧没应声。她抬手，指尖掠过右脸，发丝滑落，恰好盖住胎记。阳光照在她手背上，映出青色的血管。
李鹤亭又从另一侧取出一枚朱砂印，残缺半角，印底刻着“九”字。他将它压在第二堆灰上。这一次，灰烬突然“嗤”地一声，腾起一缕青烟，旋即熄灭。
“这印……”他顿了顿，“是裴九渊七岁前随身带的护身符封印。后来他母亲死后，东西就丢了。”
沈清梧终于动了。她伸手，将两堆灰并在一起，指尖轻轻抹平。灰堆中央，红光与青烟残留的痕迹交错，像两股绳索绞在一起，分不清谁缠着谁。
她低头，从袖中取出算筹，一根根摆开。银铃残片缠在左手食指上，随着她动作，发出极轻的“叮”声，像是在应和什么。
“你信哪一个？”李鹤亭忽然问。
“我不信命。”她声音很平，“但我信算。”
算筹第七根刚摆到“七岁”位置，毫无征兆地“啪”地断了。断口齐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咬断。
她盯着那截断筹，没去捡。胎记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隐痛，而是像有火在皮下烧。她没去碰，反而将断筹压在灰堆上，用指尖轻轻推。
“火夜。”她喃喃，“北风。七岁。”
算筹在她指下重新排列，组成一个倒三角，顶点是灰烬，两边是“沈怀瑛”和“裴九渊”的名字谐音刻痕。她闭眼，呼吸放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忽然，银铃残片震了一下。
不是响，是震。像被什么从内部撞了一下。
她猛地睁眼，算筹第三根无风自动，跳起半寸，又落下。
“不是他。”她开口，声音冷得像井水，“裴九渊七岁那年，人在钦天监后山避难，被母亲藏在地窖三天。他没机会带人屠村。”
李鹤亭皱眉：“可这朱砂印——”
“印可以被人拿走。”她打断他，“人，不会在两个地方同时出现。”
她指尖一转，算筹重组，以“火夜”为轴，反向推演。第七根断筹被她移到最前，当作原点。胎记的热度成了参照，香囊的灰烬材质成了变量。
“香囊布料是北境雪蚕丝，染料含朱砂与雄黄。”她语速渐快，“自燃时，火从内向外，说明燃芯在夹层。但雪蚕丝遇火本该蜷缩成团，可这灰……边缘平整，像是被什么‘吸’着烧完的。”
她抬眼，看向李鹤亭：“你闻过这种灰吗？”
李鹤亭一怔，俯身再嗅。片刻，他瞳孔微缩：“有股铁锈味。”
“血。”沈清梧轻道，“干涸的血。混在夹层里，和引火药一起。”
她指尖点向算筹中“七岁”那根：“七年前，钦天监外村寨被屠，对外说是流寇劫掠。但那一夜，北风大作，雪蚕丝做的旗帜挂在村口，没人敢靠近。可第二天，旗帜全烧了，连灰都没留下。”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可你知道最奇怪的是什么？村中三十户，无一逃生，但狗全活了。狗不怕火，也不怕人，除非……它们认识放火的人。”
李鹤亭沉默片刻：“你是说，那不是劫掠，是灭口。”
“是清理。”沈清梧纠正，“清理知道真相的人。”
她将算筹重新排成一条首线，从“七岁”延伸至“今夜”，中间插着灰烬、胎记、香囊三物。最后一根，她轻轻推到“忠勇侯府”西个字上。
“带队的，不是流寇。”她声音冷得像刀，“是打着‘护送钦天监遗孤’旗号的亲兵。兵符纹样……是蛇衔月。”
李鹤亭猛地抬头。
蛇衔月。
和沈怀瑛腰间那块玉佩上的纹，一模一样。
“不可能。”他低声道，“沈怀瑛若参与屠村，为何要救你？为何这些年……”
“为何这些年对我好？”沈清梧接了下去，嘴角扯了下，没什么笑意，“因为他不知道。他以为那晚是剿灭流寇，护送任务。可真正的任务，是灭口。他只是被利用的刀。”
她指尖抚过算筹，忽然停在“裴九渊”那根上。
“朱砂印出现在香囊里，不是因为他参与，而是因为……有人想让他背锅。”
“谁？”
“想让忠勇侯府和钦天监遗孤彻底撕破脸的人。”她抬眼，目光如刃，“想让裴九渊恨死沈家的人。”
李鹤亭喉结动了动。
沈清梧没再说话。她低头，从荷包里取出那枚铜钉，轻轻放在灰烬旁。钉身刻着螣蛇衔月，和她胎记上的纹路完全一致。
“这钉子，是当年钦天监用来封印命案证据的。”她声音很轻，“每一枚，对应一个知情人的命。我娘死前，手里攥着一枚。昨夜，它在我袖中自燃。”
她指尖点向灰烬：“香囊里这枚朱砂印，是复刻的。做得极像，但印角少了半道防伪刻痕。真印在我娘手里，烧了。假印……是有人特意放进去的。”
“目的？”
“栽赃。”她抬眼，“让沈怀瑛和裴九渊互相残杀。让忠勇侯府背上钦天监血案的罪名。让裴九渊再也无法信任任何人。”
李鹤亭沉默良久，算命先生竟是皇后命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算命先生竟是皇后命最新章节随便看！忽然道：“可沈怀瑛的暗卫标记，确实在灰里。”
“标记可以伪造。”她摇头，“但蛇牙营的灰，为什么会和假朱砂印混在一起？除非……有人从两边都拿了东西，拼成一个局。”
她指尖轻敲案几，一下，两下。
忽然，她抬头：“你查过香囊是谁送来的吗？”
“府里老嬷嬷说，是昨夜放在你门外的。”李鹤亭道，“说是新裁的衣裳一起送的。”
“可那件衣裳……”沈清梧眼神一凝，“是海棠绣边，针脚细密，是府里老嬷嬷的手艺。但香囊的绣线……是双股绞丝，打的是死结。”
她从灰烬旁拾起一根未烧尽的线头，展开。
线是红的，但不是正红，偏紫，像干涸的血。结打得极紧，手指都解不开。
“这不是府里人的手法。”她声音冷下来，“府里绣娘打结，用活扣，方便拆洗。这种死结……是北境暗桩的标记。”
李鹤亭瞳孔一缩。
“有人冒充府里人，送了香囊。”沈清梧缓缓站起身，“目的，是让香囊在特定时辰自燃，引我们发现灰中双印，进而怀疑沈怀瑛与裴九渊。”
她走到窗前，推开半扇。阳光涌进来，照在她右脸上。胎记在光下微微发亮，像被唤醒。
“可他们漏了一点。”她回头，“香囊自燃的时辰，是寅时三刻。那是北境蛊术的引火时。但裴九渊的命格，最忌北境之火。他若真要动手，绝不会选这个时辰。”
她指尖抚过胎记，忽然低笑一声：“他们以为我们在查真相，其实……我们才是饵。”
李鹤亭没说话，手指无意识敲了敲案几。二十八下，按着星宿方位。
沈清梧转身，拿起算筹，将“沈怀瑛”与“裴九渊”的刻痕并在一起，压在灰烬上。
“我不信背叛。”她声音很轻，“但我信算。算出来的东西，不会骗人。”
她指尖一划，算筹散开，重新组成一个新阵——以她自己为原点，向两边延伸。
“七岁那夜，我娘死前，在我掌心画卦。”她低声道，“那卦象，不是求生，是求证。她在等一个人，能解开钦天监血案的人。”
她抬眼，目光冷冽：“现在，我知道了。那晚带队的将领，用的不是流寇旗，是忠勇侯亲兵的暗令。兵符纹样，和沈怀瑛的玉佩一样，是因为……那是同一批模子铸的。”
“可玉佩是沈怀瑛成年礼时才得的。”
“但模子……”她冷笑，“早就有了。”
李鹤亭脸色变了：“你是说，有人早就在准备这个局？”
“二十年前。”她声音冷得像冰，“钦天监焚毁那夜，就有人在等今天。”
她指尖点向算筹最末端，那里空着。
“现在，灰有了，印有了，线也有了。”她缓缓道，“只差一个人——那个在七岁那夜，真正点燃火把的人。”
她转身，从妆台抽屉取出那面旧铜镜。镜面锈蚀，映出她的脸，右脸胎记在光下微微跳动。
她没看自己，而是将镜子翻转，露出镜背的“梧”字。
手指按下去。
“咔。”
夹层弹开，那张薄纸还在。她没看字，而是将纸轻轻覆在算筹上。
纸角与算筹边缘相触的瞬间，胎记猛地一烫。
她低头，看见纸上那行字——“若汝见镜中非己，切勿惊惧。彼影非鬼，乃前魂。她代你受难，你代她赴约。”——忽然渗出一丝极淡的金线，像血，又像光，顺着算筹蔓延，首指“七岁”那根。
沈清梧屏住呼吸。
金线在算筹上蜿蜒，最终停在一个点上——不是沈怀瑛，不是裴九渊，而是一个空白的名字。
她指尖颤抖，却强稳着，从荷包里取出一支炭笔，在算筹旁写下三个字。
笔画刚落，胎记剧烈跳动，像要裂开。
她没躲。
她盯着那三个字，一字一顿：
“忠——勇——侯。”
门外，风忽然大了。
窗纸哗啦作响。
她抬手，将铜镜放回抽屉，动作很轻，却极稳。
然后，她拿起那堆灰烬，用素绢包好，塞进袖中。
李鹤亭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她没回答。
她走到案前，拾起那根断了的算筹，指尖断口。
忽然，她抬手，将断筹插入发髻，斜斜固定住海棠花钗。
阳光照在她右脸上，胎记发烫，像一颗即将苏醒的星。
她转身，走向门口。
手搭上门环时，她停了一下。
“李鹤亭。”她背对着他，声音很轻，“你信命吗？”
李鹤亭没说话。
她没等回答，推门而出。
走廊空荡，阳光斜照，青石阶上，昨夜那件月白襦裙还在，裙角海棠绣边在风中轻轻晃动。
她走过去，弯腰拾起。
指尖触到裙料的瞬间，胎记猛地一烫。
她低头。
在裙角内衬的针脚间，藏着一根极细的红线，打着死结，颜色偏紫，像干涸的血。
她没动。
风拂过她耳侧，发丝扬起，露出右脸那道疤痕。
疤痕深处，螣蛇衔月的纹路，在阳光下，缓缓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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