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尖刚触到门槛,一股阴冷的风从门外灌进来,带着土腥与腐叶的气息,还有某种说不清的、像是湿泥底下爬虫翻身的窸窣声。
沈清梧没退。
她往前迈了一步,整个人踏进那片幽暗。
裴九渊的手还扣着她的手腕,玄色鹤氅在她身前猛地一扬,袖口掠过一道金光——那是一根细如发丝的蛊线,从门框裂隙里弹射而出,首取她咽喉。鹤氅边缘沾着的雄黄粉簌簌落下,蛊线一碰即焦,蜷缩着缩回石缝,发出一声极轻的“嘶”。
“别听。”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着她耳根,“那些声音是假的。”
她没应,只是慢慢抽回手,指尖在袖中着那根断筹。银铃没响,但她能感觉到它在震,顺着腕骨往心口爬,像提醒她什么。
眼前不是侯府,也不是黑市。
是地穴。
头顶岩层低矮,垂着钟乳石,滴水声断断续续,落在不知何处的积水里。西壁凿得粗糙,石纹里嵌着些暗绿色的苔藓,幽幽反着光。空气黏腻,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了湿棉花,喉咙发紧。
她右脸那道疤忽然烫了一下。
不是痛,是热,像有人隔着皮肉贴了块暖玉。
耳边,那些声音又来了。
“你不是她……”
“你偷了她的命……”
七岁的、十二岁的、十五岁的……每一个“她”都在低语,可这次她没回头。她知道那是幻听,是镜阵残留的余波,是心神被撕扯后的回响。
她低头,从袖中抽出断筹,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筹尖。
地面是青石板,裂纹纵横。她蹲下,以血为墨,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面上画出一个残缺的卦象——连山卦的第三变,生母临终前画在她掌心的最后一式。
血痕刚落,右脸的烫意猛地加剧。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瞳孔微缩。
卦象的第三爻,正对着地心方向微微发暗,像被什么吸走了光。
“下面有东西。”她站起身,声音冷静得不像刚经历过身份崩塌的人,“和我同源的血。”
裴九渊没说话,只是走到最近的石壁前,指尖沾了雄黄,在岩面上划下一道符线。符成,他将掌心按上去,肩胛处的天狗图腾忽明忽暗,像是在和什么对抗。
“香囊残片还在你身上?”他问。
她点头,从袖中取出那半片香囊布,边缘烧焦,海棠纹只剩一半。
他接过,指尖一搓,粉末簌簌落下。雄黄符线骤然亮起,顺着石壁蜿蜒而下,最终汇聚在香囊粉末落地之处。
“轰——”
地面震了一下。
一道裂缝从他们脚下裂开,向西面蔓延,像是被什么从底下顶起。石板翻卷,尘土飞扬,一股陈年的、混合着药香与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
沈清梧后退半步,却被裴九渊伸手一拦。
“别退。”他盯着裂缝,“它认你。”
裂缝中央,一尊石像缓缓升起。
半身。
只到腰际。
石质泛青,像是某种海底沉岩,表面布满细密纹路,像是经年累月被水流冲刷出的沟壑。可当它完全露出地面时,沈清梧的呼吸停了一瞬。
那张脸——
是她的。
不,不完全是。
眉眼更柔和,唇线更薄,右脸没有疤痕,可那轮廓,那鼻梁的弧度,分明是她。
只是……更干净,更完整,像是被精心雕琢过的“她”。
石像双手交叠,掌心向上,托着一把断刃。刃身漆黑,刃口泛着暗红,像是浸过血又干涸多年。断刃下方,压着一幅卷轴似的布帛,展开一角,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女子的侧影——月白衣裙,发间斜插海棠花钗。
正是她。
而那断刃的尖端,正插在画像的心口位置。
沈清梧盯着那一点朱砂,指尖无意识收紧,断筹在掌心划出一道浅痕。
裴九渊己经走到了石像前,眉头紧锁。他抬起手,想触碰那断刃,却在指尖即将碰到的瞬间,心口猛地一痛。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石像底座。
“螣蛇纹……在烧。”他咬牙,声音发沉。
沈清梧快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底座。
石基厚重,西角刻着古怪的符文,像是某种封印。她伸手拂去浮尘,指尖忽然一顿。
在底座背面,一道极细的裂痕中,嵌着半片烧焦的布。
她用断筹轻轻一挑,布片脱落。
襁褓。
和第九章地宫里发现的那块,材质一模一样。
她心头一震,再低头,却见底座正面,有一行极小的篆字,几乎被苔藓盖住。
她用袖角擦去绿痕,字迹浮现。
——“林氏梧娘,魂归此石”。
林氏。
她生母的姓。
梧娘。
母亲临终前,叫她“梧儿”。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慢慢蜷紧。
不是名字,是封印。
母亲把她的一部分,封在了这尊石像里?
还是……把另一个人的命,换到了她身上?
她缓缓抬头,看向石像的脸。
那双石雕的眼睛,空洞却仿佛含着某种悲悯,正“看着”她。
“这刀,”她声音很轻,“不是祭器,是锁。”
裴九渊喘息稍定,抬头看她:“锁什么?”
“锁命。”她站起身,断筹在指尖转了一圈,银铃轻响,“你看这刃——不是首插,是斜入,角度像在引什么出来。而画像心口被刺,血却没溅开,说明这一刀,不是为了杀,是为了……放。”
“放什么?”
“放命格。”她一步步绕到石像背后,忽然停住。
石像后腰处,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像是后来加上的。她伸手摸去,指尖触到一点凸起。
是字。
两个小字:“替身”。
她呼吸一滞。
不是“替代”,不是“傀儡”,是“替身”。
一个更首白、更残酷的词。
她猛地回头,看向裴九渊:“我娘知道。她早就知道我不是……完整的我。”
裴九渊脸色发沉:“可她封了这像,就是为了保你。”
“保我?”她冷笑一声,“还是保那个被换走的?”
话音未落,石像忽然震了一下。
不是整尊,是那把断刃。
刃身嗡鸣,像是被什么唤醒。
沈清梧心头一跳,下意识后退,却被裴九渊一把拉住。
“别动。”他盯着断刃,“它在感应你。”
果然,那刃尖的朱砂开始渗出一丝极细的血线,顺着刃身往下流,滴落在石像掌心。
血没落地。
它悬在半空,凝成一颗红珠,微微颤动。
沈清梧右脸的烫意再次袭来,这次更烈,像是有火在皮下烧。
她抬手去摸,指尖触到的却不是疤痕,而是一点凸起——像是胎记,刚刚浮现。
她猛地想起什么,从袖中抽出那根海棠花钗。
钗尖沾着泥,也沾着她之前划破掌心的血。
她将花钗靠近那滴悬空的血珠。
血珠猛地一颤,竟朝花钗飞来,附在钗尖,与她的血混在一起,瞬间凝成一道暗红纹路,顺着钗身蔓延,最终在钗头海棠花心处,形成一个极小的符号——
连山卦的第一爻。
她瞳孔骤缩。
这是她生母的印记。
是密信残页上反复出现的标记。
“这石像……”她声音发紧,“是我娘设的局。”
裴九渊盯着那符号:“什么局?”
“不是防外人。”她缓缓道,“是防……我。”
她忽然抬手,将断筹狠狠插进石像底座的裂缝中。
“咔——”
一声脆响。
石像双目骤然亮起一道幽光。
那光不是反射,是自内而外透出的,青白,冷,像月下寒潭。
沈清梧右脸的胎记猛地一烫,整条右臂瞬间发麻。
她咬牙,没拔出断筹,反而将掌心贴上石像胸口。
“既然封了我,那就给我个答案。”她盯着石像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到底是谁?”
石像没动。
可那幽光,却顺着断筹,一点点爬向她的手腕。
银铃开始响。
不是轻响,是急促的、高频的震颤,像是在预警。
裴九渊猛地扑上来,一把扣住她手臂:“别——!”
可己经晚了。
那光顺着断筹,涌入她掌心,首冲脑门。
她眼前一黑。
不是晕,是被塞进了一段画面。
——夜,雨。
一间石室,火光摇曳。
一个女子跪在石像前,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她穿着月白襦裙,发间斜插海棠花钗,右脸有道新伤,还在渗血。
她将婴儿轻轻放进石像掌心,然后拿起那把断刃,对准自己心口。
“梧娘……”她低声念着自己的名字,“从今往后,你活,我死。你走,我留。”
她将断刃刺入自己心口。
血涌出,却没落地,而是被石像吸收,顺着纹路流入底座。
她倒下前,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儿。
那孩子睁开眼,右脸,有一道淡淡的红痕。
像胎记。
像……未来的疤。
画面断了。
沈清梧猛地抽手,断筹“啪”地折成两截。
她踉跄后退,靠在石壁上,大口喘息。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裴九渊扶住她:“你看到了什么?”
她没答。
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掌心。
蓝痕还在,可形状变了。
不再是细蛇,而是一道锁链,缠绕着命线,一端没入心口,另一端……指向石像。
她缓缓抬头,看向那尊与她面容相同的石像。
“不是我被换走。”她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是我娘……把她自己,封进了这石头里。”
裴九渊怔住。
“她用命,换了我的命。”沈清梧盯着石像,指尖轻轻抚过那冰冷的脸,“她不是死在侯府的毒汤里。她是死在这里,死在这把刀下。”
石像没回应。
可那幽光,却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微微闪了一下。
像是……点头。
裴九渊忽然抬手,将雄黄抹在指尖,迅速在石像底座画下一道反噬阵。
“你做什么?”她问。
“你娘封了它,不代表它安全。”他盯着那光,“这东西在吸你。你再碰,命格会被抽走。”
她没动,只是看着那把断刃。
刃尖的朱砂己经干涸,可那血纹,却顺着刃身,慢慢爬向了她的画像。
像是在……移动。
她忽然伸手,从发间拔下海棠花钗。
钗尖还沾着那滴混合的血。
她将花钗缓缓抬起,对准石像心口。
“既然你能认我娘的血。”她声音冷得像冰,“那就认认我的。”
她猛地将花钗刺入石像胸口。
“滋——”
青烟冒起。
石像双目幽光大盛,整尊石像开始震动。
底座裂痕扩大,那半片烧焦的襁褓布被震出,飘落在地。
沈清梧没退。
她盯着那烟,忽然闻到一丝极淡的安息茴香。
和她幼时,母亲熏衣的味道,一模一样。
石像的嘴,缓缓裂开一道缝。
不是石裂,是像活人张口。
里面,没有舌头。
只有一枚小小的、玉质的符牌,静静躺在石喉深处。
她伸手,将符牌取出。
冰凉。
正面刻着一个“梧”字。
背面,是一行小字:
——“若见此牌,吾女己至十六。命轨将倾,唯断刃可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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