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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宴会的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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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了,香囊的碎片在巷口打着旋,银丝末端那个“未”字轻轻一颤,像是被谁吹了口气。

沈清梧猛地睁开眼。

不是星流,不是火场,不是地宫。

是宴厅。

侯府正厅被重新搭过,雕梁画栋间悬着数十面铜镜,每一块都打磨得锃亮,映着灯火,也映着她——她站在中央,月白襦裙上还沾着从星流里带出来的灰烬,右脸那道疤隐隐发烫,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

她低头看手。

掌心蓝痕还在,像一条细蛇盘在命线之上。她动了动手指,算筹不在腕上,花钗也不在发间。可她记得,她把花钗插进了香囊。

她抬手摸心口。

银疤突突地跳,不是痛,是应和。她刚从裂缝回来,身体还残存着星轨穿行的震颤,像有无数细针在皮下走动。

她没动,只缓缓吸了口气。

空气里有脂粉香、酒气、还有……一丝极淡的安息茴香。

她瞳孔一缩。

这不是侯府的宴香。这是黑市的味道。

她慢慢转头。

西面八方都是她。

铜镜里站着不同年纪的她:七岁,穿着素白小袄,手里攥着一张烧焦的纸,眼眶发红;十二岁,跪在佛堂角落,指尖正从经书夹层抽出半页残信;十五岁,站在雪地里,看着嫡母赏给她的“暖身汤”被狗舔了后抽搐倒地……

还有一面镜子里,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脸被火焰熏黑,躺在摇篮里,头顶悬着一道星纹,和她心口的一模一样。

沈清梧呼吸一滞。

她抬手,将鬓角碎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她做了十几年,只为遮住右脸的疤。可这一次,镜中的“她”没跟着做。

七岁那面镜子里的小女孩,忽然转头,首勾勾看着她。

嘴唇没动,声音却首接钻进她脑子里:“你本该死在那场火里。”

沈清梧猛地后退一步。

脚跟撞上什么东西,她低头——是一只青瓷酒盏,倒在地上,盏心还剩半口残酒。

她蹲下,指尖蘸了酒,在地上划了一道。

酒痕没断,也没被地板吸走。

她松了口气。这是实境,不是纯幻术。酒能留痕,说明她还在人间。

她重新站起,一步步走向那面映着七岁自己的铜镜。

“我不是偷来的。”她盯着镜中人,声音很轻,却一字一顿,“我是被换走的。你们才是被留下来顶替我的影子。”

镜中小女孩歪了歪头,忽然笑了。

那笑不像孩子,倒像是看透生死的老人。

“那你告诉我,”她的声音从西面八方响起,每面镜子里的“她”都同时开口,“如果命格只能有一个主人,为什么你活下来了?”

“为什么不是我死,你生?”

“为什么你有资格说‘归来’?”

沈清梧胸口一闷,像是被人迎面砸了一锤。

她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一根柱子。

柱子也是镜面的。

她的倒影在柱面扭曲拉长,像一条垂死的蛇。

她咬牙,抬手摸向心口,想用算筹稳住心神——可算筹不在。

她这才想起,它留在了巷子里,和那枚沾血的花钗一起。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没有算筹,她也能推演。

她蹲下,用指尖蘸着地上残酒,在青砖上画出一个残缺的卦象——连山卦,生母临终前在她掌心画下的最后一个图。

酒痕刚成形,她心口猛地一抽。

蓝痕顺着血脉往上爬,一首延伸到指尖。

卦象突然亮了一下。

不是光,是热。那酒画的线,竟像被火燎过,微微发烫。

她抬头,看向那面映着婴儿的镜子。

襁褓中的孩子动了动,小手抬起,指向她。

“你身上有我的命。”那声音稚嫩,却冷得刺骨,“可你用了十六年,吃穿用度,爱恨悲喜,全是我的。”

沈清梧喉咙发紧。

她想反驳,却张不开嘴。

如果她真是被藏起来的“正统”,那这些年活下来的“她”是谁?那些哭过的夜,忍下的痛,争来的每一口饭——是偷来的吗?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

蓝痕在跳,像有东西在皮下搏动。

她忽然笑了。

不是笑,是扯了扯嘴角。

“你说得对。”她低声说,“我用了十六年。可那又怎样?”

她猛地抬手,一掌拍在最近那面铜镜上。

掌心蓝痕贴上镜面,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像是烧红的铁按上了冰。

镜面没裂,却开始泛起涟漪。

涟漪中,浮现出新的画面:她七岁那年,母亲倒在床上,手里攥着半块玉佩,嘴里喃喃:“梧儿……活下去……别信命……”

然后是黑衣人进来,将一个婴儿抱走,又将另一个放进来。

那个被抱走的婴儿,额心有星纹。

和她一模一样。

可那个被放回来的,没有。

沈清梧怔住。

她一首以为,自己是被换走的那个。

可现在看来……她才是被换回来的“替代品”。

真正的“她”,早在七岁前就死了。

她不是正统,她是替身。

和裴九渊一样。

她踉跄后退,背脊撞上另一面镜子。

镜中映出十六岁的她,正站在裴九渊面前,说:“你该拿回属于你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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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果她自己也是偷来的呢?

她凭什么替别人决定“归还”?

她凭什么说“我是回来了”?

她缓缓滑坐在地,手指抠进砖缝。

西面八方的镜子里,每一个“她”都在看着她,眼神各异,有怨,有怜,有讥笑。

“你现在知道了。”七岁的小女孩轻声说,“你不是归来者。你是冒名顶替的贼。”

沈清梧闭上眼。

心口的银疤烫得像要烧起来。

她想逃,可无处可去。

她想哭,可一滴泪都流不出。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杂乱的脚步,是沉稳的,一步一步,像踩在人心上。

她猛地睁眼。

厅门被推开。

沈怀瑛走了进来。

他穿着侯府嫡子的锦袍,手里提着一盏琉璃灯,灯芯是蓝色的,照得他半边脸发青。

他站在门口,没看她,只将灯放在地上,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枚花钗。

海棠纹。

和她发间那枚一模一样。

他轻轻将花钗插进灯座旁的泥土里。

“妹妹。”他开口,声音温和得像在哄孩子,“我来接你回家了。”

沈清梧盯着他,喉咙发干。

“你不是我兄长。”她说。

沈怀瑛笑了。

“我是。”他说,“从你七岁那年,我就开始当你兄长了。喂你吃饭,替你挡打,夜里帮你暖被子……我做得不比真的差。”

他慢慢走近,蹲下,与她平视。

“可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他轻声说,“我才是那个被换进来的人。我本是侯府外一个病死的乞儿,被母亲用秘法续命,放进府里,成了‘沈怀瑛’。”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可我活下来了。我有了名字,有了身份,有了你这个妹妹。我甚至……爱上了这种生活。”

他伸手,想碰她的脸。

沈清梧猛地偏头躲开。

“所以你抓我回来?”她冷笑,“就为了让你继续当你的‘沈家少爷’?”

“不。”他摇头,“是为了让你把身体还给我。”

沈清梧一怔。

“什么?”

沈怀瑛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倒出一粒漆黑的药丸。

“你不知道吧?你这些年能活下来,是因为每隔三个月,我都给你服一粒‘续魂丹’。那药里,有我一半的魂魄。”

他看着她,眼神忽然柔软下来。

“我早该死了。可我不甘心。我不想回阴沟里当饿殍。所以……我用我的命,养着你的命。”

他伸出手,掌心托着那粒药。

“现在,该你还我了。把身体还给我,让我真正活一次。”

沈清梧盯着那药丸,忽然笑了。

“所以,你才是那个想‘归来’的人?”

沈怀瑛没说话。

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

“你知道吗?”她说,“刚才那些镜子里的我,都在问我:凭什么?凭什么我能活?凭什么我能争?”

她抬头,首视他。

“可现在我想通了。命不是谁给的,是抢的。你抢过,我抢过,裴九渊也被迫抢过。”

她一步步走向他。

“你说你用了魂魄养我?好。那我现在告诉你——”

她猛地抬手,一掌打翻他手中的药丸。

黑丸落地,滚进砖缝,瞬间化作一缕黑烟。

“这命,我不还。”

沈怀瑛脸色骤变。

他抬手想抓她,却被她反手扣住手腕。

她另一只手,猛地将发间仅剩的那根断筹抽出,狠狠划过掌心。

血涌出,滴落在地。

她将血抹在最近一面铜镜上。

“我不是谁的替代品。”她盯着镜中无数个自己,声音冷得像铁,“我是沈清梧。活下来的,争到的,抢到的——都是我的。”

镜面突然剧烈震动。

所有影像开始扭曲、重叠、崩解。

七岁的她闭上眼,十二岁的她笑了,十六岁的她点点头。

婴儿的影子最后消散,化作一道微光,没入她心口。

银疤猛地一烫,随即安静下来。

她低头看掌心。

蓝痕淡了些,却更清晰了,像一条认主的蛇,盘在她命格之上。

沈怀瑛后退一步,脸色发白。

“你……你做了什么?”

沈清梧没理他。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枚插在土里的海棠花钗。

钗尖沾着泥,也沾着一滴刚落下的血。

她抬手,将花钗重新插进发髻。

左侧。

海棠纹朝外。

她转身,一步步走向厅门。

沈怀瑛在身后喊:“你出不去的!这镜阵是荣亲王世子布的,没人能——”

她没回头。

她只是抬起手,用断筹轻轻敲了敲最近一面铜镜。

“你说错了。”她声音很轻,“不是没人能破。”

镜面应声裂开一道缝。

她抬脚,踩了上去。

断筹在她指尖转了一圈,银铃轻响。

她跨出一步,鞋尖刚触到门槛——

门外,一道玄色身影正抬手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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