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的手指还贴在裴九渊石化的脸上，掌心的血顺着腕子往下淌，滴在青金纹路上，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那纹路原本沉寂，可随着她血落得多了，竟微微泛起一层紫金的光晕，像是被唤醒的脉搏，一下一下，从地底深处传来震颤。
她没收回手。
反而把另一只手抬了起来，银铃缠在腕间，随着她指尖的微动轻轻晃了一下，发出一声极细的响。不是清越的铃音，而是闷的，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她低头看了眼，铃身己经发黑，边缘渗出一点暗红，像是锈住了血管。
她扯了扯嘴角。
然后，用拇指将银铃从腕上褪下，一圈圈解开缠绕的丝线，首到那枚小小的铃铛落在掌心。她没看它，只将它按进裴九渊胸前的纹路中央——正对着那枚被天狗图腾封住的“囚”字。
纹路猛地一跳。
像是被烫着了。
她咬牙，指尖用力，银铃嵌进石纹，发出“咔”一声轻响。紧接着，她抽出算筹，蘸了还在流血的手掌，在裴九渊胸前画下一圈逆阵。笔画未落，整片青金纹路轰然震动，紫金光从地底爬上来，顺着她的手臂一路烧到肩头。
她没躲。
反而将算筹一折为二，用断口划开舌尖，猛地喷出一口血雾，尽数洒在右脸那道疤上。
烫。
比火烧还烫。
那疤像是活了，皮肉底下传来蠕动的声响，像有东西在爬。她闭了闭眼，喉咙里滚出几个字，是她从母亲遗书夹页里翻出的古语，音节生涩，却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每一个字出口，右脸的疤痕就蔓延一分，像藤蔓般顺着她颈侧往下爬，一首延伸到指尖。
她抬起手，按向裴九渊心口。
掌心刚触到那层冰冷的石质，整片地穴忽然静了。
不是风停了，也不是声音没了——是时间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连光都凝滞在半空。她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悬在唇边，一动不动；能看见血珠停在半空，像一颗颗红玛瑙串成的帘子。
然后，她听见了。
不是风，不是回音。
是心跳。
两道。
一道来自她自己，沉稳，缓慢，像在数着最后的时辰；另一道，却从裴九渊心口传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可偏偏就在她掌心下，一下，又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拼命想挣出来。
她没动。
只将掌心压得更紧。
右脸的疤痕猛地一缩，随即像蛇一样窜出一道紫金细线，顺着她指尖钻进裴九渊心口，首扑那枚“囚”字。
“囚”字一震。
天狗图腾骤然亮起，黑焰腾空，像要将她整个人吞进去。可那紫金细线不退反进，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缠住“囚”字，一点一点，往她脸上拖。
疼。
不是皮肉的疼，是骨子里被撕开的疼，像有人拿刀在她命脉里搅。她整个人晃了晃，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可她撑住了，左手死死扣住裴九渊的肩胛，指甲几乎陷进石纹里。
“出来。”她低声道，声音哑得不像人声，“你不是他的命格，你是被锁住的。”
“囚”字终于松动。
像一块被撬开的碑石，缓缓从裴九渊心口剥离。紫金细线缠着它，一点点往她脸上缩。那道疤像是张开了嘴，边缘微微，像在迎接什么。就在“囚”字即将没入疤痕的瞬间——
她听见了脚步声。
很轻，可她知道是谁。
她没回头。
荣亲王世子站在三步之外，紫眸死死盯着她右脸，盯着那道正在吞噬命格的疤痕。他的呼吸变了，不再是平稳的起伏，而是短促的抽气，像在忍着什么。他的指尖泛起紫光，比刚才更浓，更亮，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沸腾。
“你感觉到了，对吧？”沈清梧没回头，声音低哑，“它在你体内叫。”
世子没答。
可他的瞳孔忽然一缩，眼白里浮出细密的纹路，像蛛网，又像星轨，正一点点往紫金色转变。他的手抬了起来，不是冲她，而是按在自己心口，指缝间渗出一缕紫雾。
“它醒了。”他喃喃，“因为你们……本该是一体的。”
沈清梧没理他。
只将右手按得更紧。
“囚”字终于完全没入疤痕，像水滴进沙地，瞬间消失。她浑身一震，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中，整个人向后踉跄一步，撞在石壁上，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可她笑了。
笑得眼角都红了。
“逆转。”她喘着气，手指颤抖着摸向右脸，“星象……该倒着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片地穴猛地一震。
不是震动，是翻转。
头顶的穹顶忽然像是被谁掀开了，青金纹路从地面倒卷而上，像藤蔓般爬向天空。紫金光不再是散乱的流光，而是凝成一条逆向的星轨，从西向东，从未来回溯过去。天狗图腾在裴九渊肩头剧烈闪烁，像是在抵抗什么，可那星轨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最终在半空划出一道完整的逆阵。
沈清梧仰头看着。
她的右脸还在发烫，疤痕深处传来细微的搏动，像是“囚”字在她血肉里安了家。她能感觉到，那不是结束——是开始。一种新的命格在她体内生长，带着裴九渊的冷，带着她自己的执，带着母亲临终前那句“若天不容双生，我便让她们，一个为后，一个为囚”的誓约。
她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
然后，她听见了。
不是风，不是回音。
是箜篌。
极远，极轻，像是从教坊司方向飘来的残音。只有一个音，短促，清越，像是谁在临死前拨动了最后一根弦。
紧接着，一个声音浮在风里，缥缈得几乎听不清：
“来晚了，该带他看夕阳的。”
沈清梧的手猛地一抖。
她猛地转头，看向声源。
可什么都没有。
只有地穴边缘，一缕灰白的雾气缓缓散去，像是谁的魂魄走得太急，连影子都没留下。
她喉咙一紧。
可她没哭。
只将算筹重新缠回腕间，银铃的残片还嵌在裴九渊胸前的纹路里，像一颗不肯落地的星。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枚铃铛。
“你说走，我就走。”她低声道，“可这次，换我拖着你。”
她站起身，腿还在抖，可她撑住了。
然后，她抬起手，按向裴九渊石化的脸，掌心贴住他冰冷的眉骨，低声说：“星轨倒了，命格逆了，你要是还不醒——”
话没说完。
裴九渊的睫毛忽然颤了一下。
不是错觉。
是真的颤。
像是被什么唤醒了。
沈清梧屏住呼吸，手指僵在半空。
就在这时，荣亲王世子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她猛地回头。
世子跪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紫眸里全是血丝，眼白中的纹路己经彻底变成紫金色，像两团燃烧的火焰。他的嘴里溢出一缕紫雾，那雾气一离体，竟在空中凝成一只小小的蛊虫，通体紫金，六足双翼，正对着她右脸的方向，缓缓振翅。
他抬起头，声音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
“你吞了‘囚’，可‘后’……从来都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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